倩雲道:“可能是管家太太的,聽她說最近掉了把鑰匙,乃是大少爺屋裡書桌抽屜上的。”
夢家問:“也不怕裡麵東西丟了,回頭我把鑰匙給她。”
那天下午她午睡醒來,路過力瑋以前住過的房間,突然就有種進去的衝動。
這是她第一次走進力瑋的書房,書桌是黃花梨製成,書桌下麵有三張抽屜都上著鎖。
夢家試了一下手裡的鑰匙,果然打開了其中的一隻。
一疊信封整整齊齊的摞在一起,每個信皮上都用毛筆字標明序號,可能是為了方便主人查閱。
她寄給他幾封信,被放在最上麵。除此以外,裡麵還有些賬單,便箋紙之類。
早年短暫的感情、珍貴的回憶,一下子湧現到麵前,令人暈頭轉向。
為避免被人發現,夢家不能在這裡呆太長時間,她在匆忙中把所有的信箋放回原處、鎖好抽屜、關好房門,這才獨自懨懨地回到走廊上。
眼下的生活,令人有種陰沉沉的感覺,它順著脊背朝上延展,像玻璃杯上出現了一道裂痕,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哢哧”一聲爆裂。
再說沈氏夫婦短短數月,一連嫁了兩個女兒,偌大的宅院一下子就顯得空蕩蕩。
沈先生整日忙於公務還不覺得,沈太太白天呆在家裡,隻覺得說話聲音大了就有回音,她回想起自嫁入沈家這二十多年,好像除了新婚那一年,從來沒有過這樣孤零零的時光。
之前養育女兒們時總覺得家裡過於吵鬨喧囂,可如今這樣的清冷安靜,也未免太過淒涼。
為慰藉母親,夢家決定忘卻前些日子母女間的齟齬,回家小住幾天。
誰知人還沒回去,沈太太就病了,先是外感風寒,後來竟不見好轉。
夢家回來後,沈太太精神剛好了點兒,接下來便病情急轉直下,無非兩天的時間,竟然就天人永彆了!
痛失老伴後的沈宇軒很快就蒼老了下去,他呆滯的表情、沉默的態度,完全指望不上靠他主持喪事。
一時之間沈家簡直找不到一個主持大局的人,夢家這個孕婦隻得趕鴨子上架,裡裡外外全靠她張羅,儘管唐家派來了管家婆幫忙,畢竟是外人,很多事兒還得她操心。
沒過幾天,寶詩從重慶趕回來,哭得氣兒都提不上去,第二天嗓子啞了、眼睛也腫了,夢家指望有人幫一把的念頭又落空了。
等到頭七過了,沈家選擇次日出殯,將靈柩停在郊外的法源寺,姐兒兩個想著以後自己就是沒娘的孩子了,傷心欲絕。
力群看妻子傷感過甚,擔心孕婦經不起這樣的折騰,便要她早早回唐家。
誰知她剛到唐公館,就發生了件大事,差點把她的性命斷送。
夢家流產了,她病狀慘烈,翻滾哭號間神誌不清,當時全體親眷都擁擠在門前,手足無措的人群看起來亂成一團,隻有麵如土色的丈夫和醫生在室內。
即使心裡洶湧著痛苦的海洋,力群流出來的隻是兩顆淚珠,他拉著夢家的手總是不肯丟,醫生先為她打一針,就怔怔地退到外麵,剩下的隻有吞吞吐吐地應付家屬。
沈宇軒焦灼地在走廊裡來回踱步,不時向室內望一眼,他已是蟠曲老樹,剛剛失去妻子,沒想到還有這樣的晴天霹靂在等著他。
而唐老先生則和老婆輪番向醫生怒吼。
沈寶詩既無閱曆城府,亦乏應變之才,是徹底駭呆了。
梁國斌身為姐夫隻能扶著妻子歎息。
臥室門邊站的中年女護士,估計是生死之際見多了,一臉的漠然。
反而是院子外麵靜候的一乾仆婦,有人在不住地低聲抽泣,原來是倩雲。
忽然間臥室裡病人的□□一下子消失了,刹那間,所有的人都失語了。
幸好大夫的一劑強心針生了效,總算把夢家從死亡的邊緣拽了回來。
真是個多事之秋,她自己先是變成沒媽的孩子,繼而又失去了至親骨肉,這世間與她血緣最親的兩條生命,倏忽之間隱遁離去。
隻有當她再見到力群時,才真的明白:她與力群之間先前的情意已然淡薄,是自己一直在用理智維持婚姻,唯一斬不斷的維係就是那孩子。
如今連這最後的維係已然斷裂,重回過去就變得異常艱難。
幸好她年輕體壯,饒是如此,也在床上躺了大半個月才漸漸恢複,期間力群每天都來看她,但他們之間交流的不多,一般情況下就是她半躺在那裡,他握著她的手。
叫倩雲的話來說“少爺對少奶奶真好,一直拉著她的手舍不得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