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唯經過分岔路口，過了橋，身後的談話聲徹底消失了。

想起那天黃皓偷跟她回家的事，韋唯在橋下頓住，回身已經不見那倆人的身影。

路邊的燈光昏暗，一如那晚照在黃皓頭頂的光。

韋唯在橋下的石墩上坐下，石墩上殘留著白日太陽的餘溫。

等了片刻，還是沒見人跟過來。

她選的這條路直通韋家，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再說尹紹和他朋友兩個人結伴，應該不會出什麼事。

所以想了想，她還是不用等他了，直接回家。

橋對麵，宋乾一手拄著橋欄，伸長了脖子目送橋對麵的女生離開，另一隻手拍在尹紹背上。

“既然你擔心她，為什麼不直接送到她家門口？”

宋乾胳膊被人推開，他轉頭看到尹紹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小跑兩步追上去，用手肘推對方，“問你話呢。”

“你管我。”

宋乾笑道：“喲，你這是開竅了嗎？也懂得關心其他女生了。”

剛經過一場舌戰，尹紹心情不好，乜他一眼，“我看你幼兒園白上了，從小老師不就鼓勵我們男生保護女生。”

“……切。”

就你是老師的好學生。

站在尹紹身邊，宋乾也不由自主地學起他手插兜走路的習慣，晃晃悠悠的，姿態像隻慵懶的大貓。

夏夜的天空繁星點綴，路邊蟲鳴不絕於耳。

走在無人的小道上，宋乾突然想起高考後朋友聚會的那晚。

那晚可不似今日這般安靜，張燈結彩的街道暗處，他親眼目睹了尹紹向一位女同學表白。

那女生叫鄭茵茵，是他們高中的風雲人物，因長相清純被吹成了校花。

其實在宋乾看來，這校花的頭銜，是名過其實。

他認識的漂亮姑娘，可比那鄭茵茵好看多了。

說實話，宋乾一直都不樂意看到那位校花，成天柔柔弱弱得跟小白兔似的，像是全世界都欠她八百萬。

但是沒辦法，尹紹就愛吃校花那套，也不知那鄭茵茵給他灌了什麼迷魂湯。

不過尹紹這人還挺癡情的，從高一聽他提到鄭茵茵外，就沒見他對彆的女生動過心。

那晚的表白尹紹精心策劃了很久，可校花最後隻是踮腳拍拍他肩膀，說：“我們就一直當好朋友可以嗎？”

這話傻子都能聽出來是備胎的意思了，但人尹紹不是一般的傻子，他還樂嗬嗬地同意了。

在得知尹紹來閭南鎮時，宋乾有一刻懷疑他其實聽出了鄭茵茵的言外之意，所以逃到這兒療傷了。

凡事講究個以毒攻毒，況且傷口上撒鹽這事兄弟再不做的話，就沒人做了。

所以宋乾攬住尹紹肩膀，講悄悄話似的小聲說：“我上次給你打電話，其實是想告訴你我看到鄭——”

嘴巴突然被一隻手捂住。

尹紹惡惡瞪過來，“不準說話。”

他知道宋乾想說什麼。

“唔唔唔！”宋乾一口咬住那隻手，對方吃痛，讓他給逃了。

宋乾喘著氣站在幾米外，衝他大叫：“我就要說！那個鄭茵茵跟人約會去了！”

尹紹反駁：“才不是約會。”臉頰鼓了起來。

“你怎麼知道不是約會，說不定——”

尹紹氣急了，掏出手機過來往他麵前一立。宋乾立馬啞了。

手機屏幕上是尹紹與鄭茵茵的聊天記錄。

鄭茵茵主動告訴尹紹，有人約她出去玩，她不想去，可是一個人待在家裡又很無聊。

然後尹紹讓她答應跟人出去玩。

宋乾：“……”

不簡單，校花的策略很適合套住尹紹這種純情小男生。

尹紹說：“所以這事我知道，你不要再說她壞話了。”

宋乾：“……那好吧。”

還能說什麼呢，兄弟想要抱得美人歸，他隻能跟著做夢。

尹紹臉上一副勝利者的表情，收起了手機，“你不是說你爸隻給你一小時嗎，你不回去？”

宋乾說：“不回去了，誒，剛才的那一個女生叫什麼名字？就是上次幫你擦紅花油的那個吧。”

“你要乾什麼？”

“不乾什麼啊，剛才遠遠看著，我覺得她還挺可愛的。”

看到宋乾色眯眯的眼神尹紹就知道他想乾什麼了。

韋唯是他爺爺給他欽定的媳婦兒，可不能讓宋乾給禍害！

雖說他也沒想過認這位小媳婦。

宋乾說：“你不說的話我自己去問，你現在住她家是吧？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拉著尹紹回頭，朝韋唯剛才離開的方向走。

尹紹杵在地上不動。

宋乾勾引女生的能力他可見識過。凡是被宋乾看上的女生，幾乎都跟他交往過，而且每段戀情不超過一個月。

你說這種人花不花心？花！

所以要怎麼勸宋乾彆勾引韋唯？難道要坦白韋唯是他的娃娃親對象？這話說起來多可笑啊。

拉不動尹紹，宋乾改用推他，“大晚上的，我們快回去洗洗睡吧。”

“你要追她嗎？”尹紹突然說，“你知道上一個向她表白的人現在怎麼樣了嗎？”

宋乾動作一頓，被他嚴肅的表情和語氣逗笑了。

“你現在這樣子還真像武俠劇裡的人，接下來你該不會要說那人已經身首異處了吧。”

說完，宋乾忍不住笑了，笑著笑著，卻發現尹紹正用一種悲憫的眼神看著他。

他覺得背脊隱隱發涼，“喂大哥，你要是喜歡她我就不追了，彆搞這麼瘮人的表情啊。”

尹紹手搭在他肩上，哀聲歎氣，“她叫韋唯，韋小寶的韋，唯一的唯，你加油。”

這話像是對一個將死之人說的。

宋乾搓著胳膊問：“剛才你說還有人跟她表白過？”

“對啊，今天我們不就在那人家門口遇見的麼。”

兩人靜靜對望，尹紹還微笑著挑了下眉。

“大哥，你好好講話！語調彆陰陽怪氣啊！”宋乾開始相信了，他本來就聽不得哪怕一丁點恐怖的故事。

尹紹淡淡哦了聲，朝身後一指，“忘了告訴你，那人就淹死在這條河裡。”

“哪條？”宋乾心慌慌，想要拉住他胳膊，“你說這條河？”

“嗯。”

宋乾轉頭去看，瑩白月光映在不遠處的河麵上，波光粼粼。

微風吹拂，不知從哪刮來淡淡霧氣，朦朦朧朧地罩住原本平靜的湖麵。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剛才還覺得挺平常的一條河，突然間變得神秘詭異起來。

河對麵是成片成片的寒芒，在風的吹拂下簌簌作響。

仔細聽來，像是人類的耳語。

月黑風高夜，鬼怪出動時。

莫名地，宋乾腦中冒出這句話。

再回頭，尹紹已經走出去老遠，他縮了縮脖子追上去，“你怎麼不早說！”

尹紹知道他從小就對鬼怪這類東西抱有敬畏之心。

尹紹似笑非笑回他：“你也沒問。”

宋乾嘴裡叨叨著‘阿彌陀佛’，又突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你剛才為什麼跟在那個韋唯後麵了，你是擔心她怕鬼吧？”

“……”兄弟，怕鬼的是你吧。

“你去哪啊，等等我！”

尹紹兩手往兜裡一插，嘴角揚著得意的笑，“去找個網吧通宵。”

.

第二天早晨，韋唯吃過早飯，換好衣服準備跟大師父一塊出去晨練。

出發前，爺爺追了出來，“昨晚你們見到尹紹那小子了嗎？”

大家紛紛搖頭說不知道。

韋唯猶豫了會，沒及時出聲。

爺爺疑惑說：“他房間裡沒人，應該不會這麼早起來的。”

話音剛落，視線突然定在眾人身後。

韋唯轉身，看到一胖一瘦兩個男生朝這邊過來，邊走邊打鬨。

其中身形偏胖的那位，正是爺爺口中失蹤的尹紹。

他倆走近，壓根沒有半點整夜未歸的罪惡感。其中那位染著灰白頭發的男生還衝韋唯嬉皮笑臉地揮了下手，“嗨，早上好。”

韋唯不鹹不淡地嗯了聲，便轉頭不再看他們。

宋乾跟身旁的尹紹得瑟，“她剛是不是注意到我了？”

尹紹懶得理他，上前走到韋爺爺跟前。

才剛揚起笑臉準備說些什麼，左耳忽然一陣擰痛。

韋爺爺氣呼呼地揪住了他耳朵，將他往屋裡拖，邊說：“看來是我前幾天給你臉了，給我過來！”

韋爺爺沒有用蠻力，可他耳朵還是一下就紅了。

尹紹弓著腰，兩手護耳，哎喲哎喲地跟著韋爺爺。

見他受難，宋乾不厚道地樂了。他也跟了過去，追著要把尹紹現在這熊樣拍下。

隻是還沒等宋乾完成拍攝大業，耳邊驟然響起某個熟悉的怒吼聲：“宋乾你個狗娘的！一夜不歸居然還不給我打電話彙報！”

宋乾脖頸一縮，回頭就見老爸抄了根棍子過來。

他連忙跳著躲開，解釋說：“我手機沒電了，打不了電話！”

宋仁邊打邊罵：“沒電不會借彆人的嗎？你媽昨晚要跟你視頻沒找到你人，生生罵了我一晚上！”

“……”

這下輪到尹紹笑話他了。

他畢竟不是韋褚良的親孫，韋褚良也就象征性地揪揪耳朵教訓了下。

直到——

尹紹站在五個一米多高的空水缸前，他腳邊有兩個紅色塑料桶，缸邊豎了一根木頭扁擔。

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

尹紹生硬地轉開視線，看著韋爺爺，“這是……”

“挑水啊。”韋褚良說，“你沒吃過豬肉也應該見過豬跑吧。”

尹紹嘴角抽搐，還有心思嘴硬，“我吃過豬肉。”

“彆廢話了，”韋褚良拿起扁擔，往他懷裡一塞，“今天太陽下山前，把這五缸水挑滿，不然彆吃飯。”

尹紹抱著扁擔，彎下腰虛弱地說：“爺爺，我還沒吃早飯。”

韋褚良用力拍了他背部兩下，看穿了他拙劣的演技，笑眯眯道：“我剛才可是聞到你嘴裡的蔥花味了。”

“……”

騙不過，尹紹放棄了這招。

他往旁邊木凳上一坐，懷裡還抱著扁擔，氣得臉頰都鼓了鼓，“韋老頭你說話不算話！你說隨便我在這乾什麼的，讓我怎麼自在怎麼過，可現在又要來體罰我！你不講信用！”

韋褚良才不吃他這套，順著他的話說：“我當然不講信用，你爺爺沒跟你說過，不能信我的話嗎？”

繞到尹紹身後，韋褚良安慰地揉揉他腦袋，“你爺爺可是拜托了我，你在我家的這段時間，讓我使勁折磨你。”

軟的不行，硬的也不行。

尹紹喪氣地垂下頭，腦袋又被人拍了拍，“小夥子，加油乾吧，挑滿了回來吃烤雞。”

“……”

“還有，你手機我先收了。”

“……”

所以媽媽剛給他轉的錢也用不上了，他又沒帶銀.行卡來，這下真的身無分文了。

喪氣了半小時左右，尹紹突然又像是吃了士力架士氣大振，唰地起身，拎著倆塑料桶和扁擔往最近的河邊走。

不就五缸水嘛，咬咬牙就能挑滿！

河邊，尹紹舀滿一個桶，單手用力一拎，沒上來。

雙手一塊拎——

桶沉在水底毫無所動。

無奈隻能放棄一半的水，最後拎上來的，隻有小半桶。

尹紹盯著這搖搖晃晃的小半桶水，提起一口氣拎了回去。

最後扁擔和另外一個桶絲毫沒用上。

不多久，韋褚良就來了，強行讓他用上扁擔和另一個桶。

尹紹肩挑著兩小桶水，左搖右晃，像是一個腳盤不穩的醉漢。

宋乾來的時候，尹紹已經徹底放棄，人躺在地上氣喘籲籲。

他也不嫌太陽火熱，兩手往眼睛上一遮，大汗淋漓，整個人快虛脫了。

頭頂上飄來一陣陰影，還有人在笑：“喲，尹大少這日光浴不錯啊。”

宋乾的聲音一如既往欠揍。

尹紹懶得睜眼，一腿輕輕動了下，想要踢宋乾但沒抬起來。

“去你的。”

他嘴唇都乾得裂口，宋乾舉著傘蹲下，開了瓶水往他嘴裡送，“尹紹，我覺得我是世界上對你最好的人了。”

甘甜清涼的水流滑進喉間，尹紹乾啞的嗓子得到濕潤。

喝了半瓶，尹紹睜了眼接了瓶子起身，“所以你想求我什麼事？”

“今晚讓我跟你一塊睡唄。”

尹紹靜靜看他，宋乾麵露無邪笑容，似乎真正的目的就是跟他一塊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