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院內,小丫頭雨珠正提心吊膽,遠遠的聽見似乎是少夫人他們回來了,忙不迭跑出來迎,隨即就看到了下人們抬進來一張躺椅。
躺椅上,世子腦袋無力地垂在一側,唇邊殷紅,臉上卻一丁點血色都沒有。
就連少夫人的衣襟上都沾了血跡。
她嚇得捂住嘴巴。
明明去的時候還是好端端的,怎麼回來就這樣了?
下人們將孟寒舟抬回床上後,就避之不及地走了,生怕他死在自己手上。
林笙緊跟其後進來。
方才孟寒舟在前廳猛咳了一口血後,直接就昏死了過去,一頭栽在了自己身上。此時他雙目緊閉,唇縫透著深重的青色,手腳也褪得冰涼,隻餘掌心還能摸到幾分微弱的熱乎氣。
雨珠戰戰兢兢地問:“少夫人,這、這是怎麼了……”
“急火攻心昏過去了。”林笙與他把了脈,現在沒辦法跟雨珠解釋太多,隻問道,“你們世子的藥呢,拿過來。”
雨珠愣了一下,趕緊跑到小廚房,直接拎著煎藥罐和幾個空碗就回來了。她匆匆濾了一碗出來,小心翼翼地捧到床邊,遞給了林笙。
林笙接過藥碗,臨給孟寒舟喂之前,突然一遲疑,將碗沿送到臉前聞了聞,蹙眉問:“這藥是誰開的?他一直吃的都是這個?”
他知道小廚房每日都會給孟寒舟煎藥,前幾日,也都是下人們給孟寒舟喂的藥。他心想偌大個侯府,能給世子開方的必然不是泛泛之輩,既然人家有慣用的藥方,林笙一直也就沒有多問。
雨珠點點頭道:“藥是以前一位專門請來的名醫給開的,世子吃這個藥吃了一年了……我聽說還用了一種特彆稀罕的藥材,叫、叫……哦,叫昆侖血!說是能解各種邪毒,聽著就很了不得。”
林笙起身走到桌前,拿雙乾淨筷子抄了抄藥罐裡的藥渣,又將筷尖上沾著的浮末放在舌尖上抿了一抿,眉頭隨即皺得更深。
“少夫人,是這藥有什麼問題嗎?”雨珠見他這幅表情,愈發害怕了。世子的藥都不便宜,那名醫的診費據說更是昂貴得嚇人,雨珠生怕是自己手笨,把藥煮壞了。
問題?問題大了去了。
怪不得他總覺得這院中的藥氣有種難言的味道,又一時半會想不出來究竟是什麼。現在親眼見了藥渣才知道——什麼昆侖血,說的玄玄乎乎的,隻是摻雜了丹砂的雌黃結晶罷了!
雌黃丹砂之流是可以入藥,但它是毒性藥,需十分謹慎,就算一副藥裡用量微薄,也斷不能長期服用,否則人就會慢性中毒。久而久之,出現消瘦無力、渾身疼痛、末梢麻痹,甚至皮膚潰爛、呼吸困難等諸多中毒症狀。而且加熱久了,毒性會更大。
什麼謀財害命的狗庸醫。
林笙把筷子一丟:“這藥不能再吃了,我另開張方子,你去取藥重新來煎。”
雨珠還沒想明白怎麼回事,就見少夫人已經抄起筆快速寫了幾行字。
林笙的導師愛寫點軟筆書法自娛自樂,他耳濡目染,雖然拿起毛筆來不太熟練,手腕有些顫,但寫出來的字好歹不算太丟人。
雨珠拿了新方子,來不及多想少夫人為何會開藥這件事,便匆匆跑去找管事。
侯府上都是些身嬌肉貴的貴人和公子們,所以會備著很多常用的藥材,以防主子們不時之需。用時帶著藥方去支取就行了。
林笙站在床邊注視著孟寒舟,讓這人總逞能,說了不去還非要去,這下好了,昏是昏過去了,也不用又咳又喘了,隻能安安靜靜地躺著。
他聽了呼吸又把了脈,還去把那鍋害人的藥給倒了,心想雨珠怎麼去了這麼久不回來。正想出去看看,就見小丫頭垂頭喪氣,兩手空空,紅著眼睛回來了。
“怎麼了?”林笙問,“藥沒有拿到?”
雨珠搖了搖頭。
她回來的路上已經從其他下人們嘴裡聽說了前廳的事情,雨珠又震驚又不敢相信,現在瞧見林笙,淚珠子就吧嗒吧嗒地掉:“少夫人,管事的說侯爺也病了,這方子上有人參麝香,緊著侯爺那邊用都還不夠呢。還、還說前幾天已經給了世子半個月的藥,都沒吃完怎麼又來取,說什麼也不肯給。又說您這方子不知道是打哪來的,他不能隨隨便便就把這麼貴的藥給我們……”
“我求管事的支些錢,我們好自己去買,他說銀兩的事不歸他管,歸二夫人管。”
“我就,就又去求二夫人,結果那個孫嬤嬤說二夫人犯了頭風,不見人,就把我打發了。可我分明、分明聽見她在屋裡與二少爺有說有笑的!”雨珠哭得稀裡嘩啦,又氣又委屈,“嗚少夫人……我、我什麼也沒有拿到……”
林笙皺眉。
方才曲成侯還中氣十足,罵了這個罵那個,轉眼間就病得要用人參的地步了,鬼才信。一群下人們見風使舵、落井下石的本事,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你們世子難道就沒有自己的私房錢?”林笙問雨珠。
雨珠含淚眨巴眨巴,顯然這等事情,她一個小丫頭如何知道。
但此時孟寒舟昏死過去了,一時半會的也問不出來。即便現在拿他屋裡東西去變賣,照府上這群人的態度,隻怕還會反咬他們一口,而且沒有路子,外麵有沒有人敢收也不知道……什麼都遠不及現銀重要。
如果繼續給孟寒舟吃那些舊藥,那趕明兒就真的可以給他送終了。
林笙轉頭回到屋內,站在房間裡想了想,憑腦海裡的記憶走到角落裡,拿了個紅木盒子出來,交到雨珠手上:“好了,你彆哭。你先用這個到外頭去買。”
雨珠呆呆地揉了揉眼睛,打開盒子一看,驚傻了:“少夫人,這麼多錢是哪來的?”
“應該是我的‘嫁妝’。”林笙語氣平淡。
侯府那所謂的私貼百二十抬紅箱當嫁妝,不過是做麵子給外人看的,哪可能真舍得給林笙。早被抬到了彆處去。這盒子裡是林家給的那部分,雖然小門小戶給的不多,但侯府沒資格指手畫腳。
而且嫁妝不嫁妝的,林笙也不甚在意。就連這樁婚事,他都覺得跟個玩笑似的。
雨珠忙說:“這怎麼行!”
“把臉擦乾淨,去吧。”林笙沒與她爭辯這種事情,隻是遞給她一塊巾帕,囑咐道,“彆的都還好說,主藥是救命用的,一定要買正宗地道的山參和林麝,彆被人騙了。”
少夫人生得好看,聲音清潤,不疾不徐的,讓人本能覺得從容沉穩。
現在世子吐血倒下了,病得不省人事,府上人還這般作踐他們,眼前也隻有少夫人可以依靠了。
雨珠一下子就定下心來,抹了把臉,仔細把盒子抱在懷裡,趕緊飛奔著去外麵藥坊買藥。
林笙回到屋內。
本來以為孟寒舟不過是故事裡的一個“紙片人”,他可以毫無負擔地像個局外人一樣,看著他死,等著他咽氣之後自己瀟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