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受到身邊有人俯下身來,輕柔地將打濕的毛巾敷在他滾燙的額上,又替他擦拭身體降溫。熟悉的氣味讓人不禁放鬆下來,可夢裡又是另一番景象。他殺死了唯一真心待他的人,即便那隻是數據。
“語嵐……”
伊斯梅爾揮手,抓住了另一隻手。
那隻手緊緊地反握住他,傳來微涼的體溫和心跳的脈動,讓人無端安心。
伊斯梅爾醒了,他稍顯迷茫地睜開雙眼。那了無生氣的淡綠色眼眸看向床頂繁複華麗的紋樣,鴉羽般的眼睫顫了顫,視線一轉看向了兩人緊緊相握的手。
是蘭諾德。
“雄主,我在這裡。”
蘭諾德大約是隻聽到了後麵那個“嵐”字,這樣輕應聲道。
伊斯梅爾頓了好一會兒,也就仍由蘭諾德牽著了。做了好長的夢,他有點累。他竟然有一瞬間覺得蘭諾德這幅溫柔的模樣有點像宋語嵐。
……
不過那又如何。他早就沒有了當時的感覺,之所以還反複夢到宋語嵐,也隻是因為他感到愧疚。有時過於理智反而讓他看清了自己的冷漠,他從始至終對宋語嵐隻有虧欠感而沒有愛。
“我病了。”
他的聲音有些啞,但本就優越的聲色沒有因此乏色,反倒更添了幾分慵懶和性感。
伊斯梅爾握著他的手已經鬆開了許多,但蘭諾德還緊緊地握著,隻覺得手心傳來的溫度太燙人。他低下頭將人手背貼在麵頰上,就仿佛依偎在伊斯梅爾身邊的大型犬。
似乎滿足於伊斯梅爾沒有甩開他的手。
“雄主,您的確生病了。”蘭諾德答道,隨後放開了伊斯梅爾的手將其塞進了被窩裡,才去一邊端水拿藥,“有一點低燒,已經進行物理降溫,等到進了食再吃這些藥。”
蘭諾德穿著一件單薄的襯衣,恰好將寬闊的背肩勾勒出來,他身材是極好的,可惜伊斯梅爾現在沒心情去看,隻不過淡淡掃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溫暖的被窩,柔軟的床。沒有任務的壓力,係統也被自己關進了小黑屋。好像有那麼一瞬間,伊斯梅爾感覺自己真真實實地生活在了一個正常的世界。
伊斯梅爾也不是時刻喜歡刁難人的,更多時候他憎恨的是這種虛無。而非任何一個人。
“雄主,來。”蘭諾德將藥和水放在床頭。伸手將伊斯梅爾攬坐了起來,額上變得溫熱的毛巾也被蘭諾德取下放在一旁。
向來體溫微涼的人突然發燒,真是燙得可怕。蘭諾德想著,又抬眼看向伊斯梅爾,因著低燒,人白皙的臉上微泛著紅,以往漂亮的桃花眼也因乏力而耷拉著,露出半圓的眸子。
他沒忍住伸手撥開了伊斯梅爾臉頰邊濕透的碎發,指尖觸摸的肌膚仿佛摸著一塊暖玉。
“……咳咳。”伊斯梅爾咳了兩聲,蘭諾德便順著人脊背仿佛擼貓一般撫摸著,將溫水端到了他麵前,“喝一點,嗓子就不會那麼難受了。”
伊斯梅爾垂著眼想說自己不是小孩子,現在也沒虛弱到需要人喂水喂藥的地步。
但最後還是乖乖地低頭含住了杯沿,讓人受寵若驚地喂他喝了水。隨後也十分聽話地將人拿過來的藥一一服下,全程一言不發。
蘭諾德以為他是病得實在難受,才沒了說話和鬨脾氣的心思。但殊不知,伊斯梅爾此番狀態隻是因為還處在失真感之中,而本能地留戀讓他感到真實的人或物。
“蘭諾德。”
在又躺下之後,伊斯梅爾看著人轉身去沾濕仆從遞來的新的毛巾,忽然間開口了,他輕聲喊著蘭諾德的名字。讓人身子一頓,而又很快調整好轉過身來將濕毛巾搭在他的額上。
撥弄他額前的碎發時,蘭諾德才從鼻腔中應了一聲。
“雄主,嗓子不舒服就休息吧,蘭諾德會守在您身邊。”
一樣的腔調,一樣的話語,每一次出口都是希望得到伊斯梅爾的回應。
伊斯梅爾輕聲應了,“嗯。”
這淺淡的一聲仿佛解開人心結的鎖,蘭諾德臉上幾乎要麻木的神色終於被融化,成為了真正的喜悅。他按捺住唇邊的笑意,將一旁的椅子拉到床邊坐下。就這樣靜靜地守在了伊斯梅爾的床邊。
一副要在這守著人一整夜的模樣。
伊斯梅爾也覺得困乏,藥效上來了也就閉上了雙眼。
“你沒有工作嗎?”伊斯梅爾問。
他聽到頭頂傳來蘭諾德的聲音:“都處理完了。”
撒謊。
伊斯梅爾幾乎是猜都猜得到對方著急的模樣,恐怕是知道自己發病後連工作都來不及處理了吧,又不想讓自己擔心工作才——
好吧,他不會替蘭諾德操心。隻是沒了用工作支開人的理由了。
“睡吧,我守著您。”蘭諾的聲音又再次響起,伊斯梅爾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隨後房間內的燈光便暗了下來,隻留床頭櫃上一盞昏黃溫暖的夜燈。
情景如此,又有藥效加持。伊斯梅爾終究是沒能撐幾分鐘,就閉著眼再次沉入了夢鄉,這一次難得沒有再做關於過往的噩夢。
……
守在床邊注視著伊斯梅爾的蘭諾德聽到人綿長的呼吸聲,這才放下心來。又坐在原地等人熟睡了許久,才敢伸出手來,昏黃的燈光照著他骨節分明的手,那是方才撫過人發絲的手。
婚戒在無名指上閃著細碎的光。
蘭諾德原本以為自己能夠就此滿足,畢竟自己成為了他的唯一。但當一切發生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永遠掩藏不了內心的貪婪,他想更加親密地觸碰伊斯梅爾,他希望得到伊斯梅爾的注視。
在昏暗的燈光下,蘭諾德彎下腰靠近床上熟睡的人。
兩人間的距離不過爾爾,猶豫了許久,直到他撐著床沿的手肘和撩起自己發絲的指尖都開始顫抖,才在人額頭印下虔誠的一吻。
他既希望他的雄主伊斯梅爾幸福,又希望這幸福中也有他蘭諾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