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玉昆真人消了氣,在一片寂靜中,漸漸地開始著急,伸手四處去夠,摸乖兒站在哪一處。
玉昉被真人手指一觸,才慢吞吞回握住真人指尖,像隻狸奴似的席地而坐,偎依著父親雙腿。
他小聲說:“我隻是,方才一直在想。我在想,阿闋是喜歡漂亮的……是該早些築基才是。”
他也尋出幾樣蛛絲馬跡:“每次裁剪新衫,阿闋就臉上歡喜;要是舊衫破了口,他雖然也會拿針線補好,但從此不會再穿了。
“下廚盛菜也是,我若用那套白瓷裝盤,阿闋就比平時高興些;若換成粗瓷舊陶碗,他就不太快活。
“阿闋翻看功法冊子,尤其喜歡坐在花樹底下,每有落花飄進書頁,他嘴角就要翹上一翹……阿闋極喜歡漂亮。”
玉昉一條一條數完,反倒朝玉昆真人不自知地舒展眉頭,笑道:“不過我也一樣,我也喜歡漂亮的。”
真人定了定神,輕聲勸道:“小乖,我無時無刻,不在推演你的破境之法,這些天突然有些心得。我想下山一趟,尋訪幾位老友,請他們推舉幾個水靈根的門徒,隔三岔五上山一趟,助你運氣行功。
“你每日運功的時候,隻要有靈根溫和的修士,為你護住懸樞到風府的幾處大穴,讓你每日真氣完足運轉一個周天,進展自然與以往不同。”
玉昆真人怕玉昉誤解自己話中之意,急急將話說得更透:“當然,這不是催你結識什麼道侶,隻是尋個同修,手掌相抵打坐運功罷了。是為父要舍去這張老臉,到處賒欠些人情,於你又無妨!”
他這般好說歹說,玉昉還是鬆開他指尖,從真人腿邊站起,隨意拍兩下下擺,輕快道:“我去外麵打坐,就先走啦。”
真人難免動怒,喝道:“玉昉!站住說話!”
玉昉於是轉過身,回過頭,唯獨臉上神情,像是有些不太明白,怔怔問:“父親方才,聲音怎麼這麼大,難道是在教訓我?”
玉昆真人被親兒問得心頭揪緊,綿綿骨肉之情,攪得心中好一陣酸惻。
他確實可以再訓斥兩聲,消一消心中鬱氣,但他乖兒還未在人世間挨過訓誡,也不曾為親緣傷過心。何必要讓血肉至親,提早嘗到這一味人世之苦呢?
真人為此一念,在短短一刹,硬生生改了口,長歎道:“為父……為父向來嗓門大,你是知道的,我怎舍得教訓小乖?隻是小乖,我需告訴你一件事,人與人相逢易,相知難。平日相處的時候,常因少說了幾句話,從此生出誤會,隔閡漸起,好生可惜啊。
“你凡有所想,無妨都說與愛重之人聽一聽,說得多了,旁人自然便懂你了。就像如今,你可願告訴為父一聲,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玉昉聽完,忙點點頭,想到父親看不見,又高聲答應了一句:“好。”
他想了半天的道理,才遲疑道:“我方才,也不曾細想,硬要說的話,可能有兩個緣由。一是不喜歡……很不喜歡父親盲了眼睛,還要為我虧欠人情;二是我兩隻手,都經常用來牽阿闋的手,雖然幾年不曾見麵,但掌心裡還留著些溫熱,總記得如何牽他的。我還不想與其他人抵掌共修呢。”
玉昆真人有許久不曾說話,玉昉耐著性子等了等,總算聽見父親低低笑了笑:“好,你這樣一說,為父就都懂了。以後也記得常將心聲說與人聽。”
玉昉應了一句,心裡又有些歡喜起來,嘴裡道:“我忙著修行,自去啦。”說著,人已大步跨出花廳。
紺藍色發帶混在他肩頭披發中,快步走時,連發帶也一下下飄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