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森魃族已經被滅族了？這怎麼可能。
沈莫玄麵上不顯，內心卻思索起來，據塞拉斯所言，勒森魃族的一代始祖和二代長老都是被他所殺，而在聖騎士口中，勒森魃的長老卻是被教皇一世殺死的……這兩個人之間必然有一個人說的話有水分。
塞拉斯沒必要說謊，這樣的話，大概率是教皇一世搶了塞拉斯的功了，畢竟曆史是需要美化的嘛。
既然如此，塞拉斯又是怎麼活下來的？他為什麼沒有被聖騎士們發現？
沈莫玄還沒想明白，忽然聽見外殿傳來了騷動。
他目光一凜，轉過身。
……
騎士團的來臨對紅月鎮被吸血鬼擄走的村民而言是天降曙光，被發現的時候他們都被關在黑漆漆的洞穴深處，在鐵籠裡瑟瑟發抖。當騎士團的成員將他們解救出來的時候，不少人痛哭著跪倒在地上，口中重複著“感謝光明神”“感謝聖騎士大人們”這樣的話。
這些村民被抓來的時間不久，因此看起來精神狀態都還不錯，很快他們便被疏散到了外殿，為了防止遺漏，騎士們沿著洞穴仔細檢查，很快便來到了洞穴最深處。
這裡有一處幽靜的水潭，水潭最中央的高處高高懸吊著一個精致的籠子，在被日光石照耀時，反射出銀色光澤。
離得太遠，騎士團成員看不出裡麵有沒有東西，便打開機關，將籠子放下來。
等籠子落到了地麵上，眾人走近，這才發現籠子中央蜷縮著一個七八歲大的孩子。
這個孩子蜷縮在籠子中央，呼吸幾近於無，皮膚蒼白如雪，聽見聲音，才微微抬起頭，淩亂的碎發擋住了他的表情，令人看不清神色。
“這裡還有一個幸存者！”
聖騎士沒想到吸血鬼居然連這麼小的孩子都不放過，連忙用聖劍劈開吊著籠子的堅固鎖鏈。
“喂，小朋友，你還好嗎？”騎士彎下腰想要打開籠門，把那個看起來很虛弱的小孩抱出來。
“彆去碰它。”
一道乾脆果斷的聲音從騎士頭頂響起，他轉過頭，看見自家團長不知道何時站到了他身後，用那雙寒冰似的藍眼睛覷了他一眼。
“看不出來它是什麼東西嗎？”男人的語氣不容置喙。
騎士愣了愣，扭過頭，看向身前的籠子中的孩子。
像是察覺到他的目光，那個孩子也怯生生地抬起頭，露出一雙紫羅蘭似的漂亮眼睛。
騎士那柔軟的心靈被觸動了，“大人，他隻是個可憐的孩子……”
他的話還沒說完，身後的男人已經抬起腿，一腳踢翻了那個籠子。
咣當——
籠子傾斜倒地，籠中男孩的手臂撞到了籠子上，銀質的欄杆與他的手臂皮膚瞬間發生反應，灼起了一連串的血泡，令他發出一聲像受傷的幼崽那樣尖利的痛呼。
“啊！”
“這是秘銀製成的籠子，上麵刻著光明符文。這不是人類，是一隻吸血鬼。”沈莫玄緩緩道。
事實擺在麵前，騎士的神色頓時一變，看向那個孩子的神色仿佛是在看一隻害蟲，他厲聲道。
“是屬下失職！請大人允許屬下將功贖罪，將這異端斬草除根！”
沈莫玄沒說話，他的視線掠過麵前的手下，看向縮在籠子裡的小男孩，當他注意到那雙紫紅色的眼瞳時，他怔了一下，便反應過來了這個孩子的身份。
是塞拉斯……他怎麼變小了？這也是黑暗魔法？還是岡格羅族的變形術導致的？
見麵前的騎士團長沒有回答，騎士隻以為自己獲得了默許，他“噌”地拔出手中的長劍，在空中高高揚起。
男孩抬起頭時，便看見這一幕，銀劍在他那雙紫紅色的雙眼中倒映出一道寒光。
眼看他就要和同族一樣化為飛灰，血族篇的故事就要這麼直接畫上句號，一道略有些稚嫩的清亮聲音忽然從眾人身後響起。
“等等。”
人群自後向前分開，身穿白袍的少年在眾多聖騎士的簇擁下走到那個籠子前，揭下自己的兜帽，露出一張令人一眼難忘的麵容。
是尤萊亞·德懷特。
少年金發碧眼，唇紅齒白，看起來可能也才十四五歲，身形在一眾身材高大的聖騎士當中顯得有些單薄，但那些殺吸血鬼不眨眼的聖騎士們在他麵前卻態度恭順。
“聖子殿下。”
騎士放下長劍，對著少年垂下頭顱，在額前畫了道十字。
“免禮。”少年的聲音好似春風那樣溫柔，“讓我和這個孩子談談好嗎？”
“這……”聖騎士的表情猶疑，看似是在回答聖子的問題，可頭盔下的眼睛卻看向了沈莫玄那邊。
深知這便是故事的走向，沈莫玄沒有阻攔，隻是微微點頭，便首肯了。
“……是，聖子殿下請小心。”這位騎士這才彎腰退下。
見他讓開，少年來到籠子邊上，也不顧雪白的衣袍被塵土弄臟，屈膝半蹲下來。
一陣十分好聞的香甜氣息隱隱約約飄來，籠中的男孩鼻翼翕動，像是個膽怯的小動物一般好奇地湊近籠口，視線隨之向上移動，看向了對方。
“你叫什麼？”見對方模樣無害，尤萊亞放緩了聲音，問道。
“塞……斯。”籠中的男孩輕聲回答，聲音有些含糊。
“你叫賽斯？你是從人類被轉化成吸血鬼的嗎？”
“……”男孩搖了搖頭，紫紅色的眼瞳中有些迷茫“我什麼也不記得了。”
“聖子殿下，被吸血鬼轉化的人類會喪失身為人類時候的記憶，這個孩子或許是初生的吸血鬼。”
一名聖騎士在一旁解釋道。
“這樣嗎。”
天真無邪的尤萊亞顯然信以為真。
“那麼，賽斯，請你誠實地回答我，你有傷害過人類嗎？”
小吸血鬼搖了搖頭，“我剛清醒過來就被關在了籠子裡，沒有出去過。”
聽聞此言，少年聖子的神色柔和下來。
“我相信你，賽斯。光明神仁愛，即便是黑暗生物，隻要心向光明，神就會給予你救贖。”
少年在身旁所有人驚訝的眼神中，對著牢籠裡的小吸血鬼伸出了手。
“……你願意從此跟隨我嗎？”
男孩怔住了，麵前的少年有一雙碧藍的眼睛，如同夏天萬裡無雲的天空，隻短短幾秒就好像要將他的眼睛灼傷一般。
小吸血鬼那靜止的心臟好像感受到了良久未能感受到的一種悸動，他垂下眼簾，但那種溫暖刺痛的感覺還在他的眼底殘留不褪。
“好。”
他伸出了手，回應了少年。
兩人的指尖逐漸接近，就在即將觸碰到的那一刻來臨之前，一隻手將籠子提了起來。
銀發騎士單手拎著籠子，像是拎著一隻小貓一樣輕鬆。
“聖子，它雖然看起來年紀小，但也是吸血鬼，需要靠鮮血才能活下去。”
沈莫玄看了一眼麵前一臉天真的金發聖子。
“我知道，動物的血也是可以的，不是嗎？”
尤萊亞的神色就和剛上初中那會兒的沈莫白想要養貓的時候的表情一模一樣。
“賽斯他隻是個孩子，還沒有犯下血戒，我們不能因為他被轉化成了吸血鬼，就這樣剝奪了他向善的可能。”
“你也隻是個孩子，殿下。”沈莫玄看了他一眼，“你照顧不了他。”
“我是聖子，教皇之位的繼承者，還有誰比我更有資格庇佑他？”尤萊亞揚起腦袋直視麵前高大的聖騎士，“此行我們雖然是想要解決紅月灣吸血鬼肆虐的災禍，但是如果連剛被轉化的孩子都不放過，那我們又和那些濫殺無辜的黑暗生物有什麼區彆呢？”
“聖子殿下……”見兩人爭執不下，一旁的聖騎士連忙替自家團長說話，“雷蒙德大人也隻是擔心您的安危，吸血鬼畢竟是黑暗生物，就算是初生的吸血鬼也有嗜血本能，千百年來我們從未成功馴化過吸血鬼，這孩子看著羸弱，可也比常人的力氣和速度都要強上不少，聖子殿下還請三思。”
聽到身旁的聖騎士們紛紛附和，尤萊亞也垂下了眼簾。
就在這時，籠子裡的小吸血鬼忽然出聲了。
“我願意立下血誓，不會主動去傷害普通人，也不會吸他們的血。”
小吸血鬼用那雙紫紅色的眼瞳和舉著籠子的聖騎士相對視，認真道。
“那若是你違反了誓約呢？”沈莫玄反問。
“大人，血誓是來自吸血鬼力量源泉的束縛，如果違背血誓，他會受到嚴重的反噬……也就是說會死。”一位下屬在他的身側低聲解釋道。
沈莫玄不置可否。
塞拉斯的血誓隻說明他不會主動攻擊普通人，可這個普通人中卻不包含掌握魔法的術士，雖然他現在實力還沒有恢複，無法對尤萊亞和聖騎士們造成什麼傷害，可一旦他恢複了力量，就會打破這個平衡。
但小吸血鬼的話顯然打消了尤萊亞的顧慮，在血月灣的清剿活動結束後，縮水版的塞拉斯，化名賽斯的小吸血鬼還是被少年帶回了加德蘭，因為光明神殿的神力太過濃鬱，會對幼年的吸血鬼造成傷害，尤萊亞很細心地替他安排了一個聖山腳下的居所，安排護衛照顧他，也如他所說，每隔一陣子就會下山來看他。
沈莫玄知道在塞拉斯恢複原本的記憶和實力之前，多半不會對聖子做些什麼，但為了以防萬一，每次在尤萊亞指導吸血鬼的時候，他都會扶著劍在門口靜靜地看著二人。
尤萊亞是個執著的人，他承諾了會好好指導塞斯向善，便認真地準備了教義和筆記，一字一句地向對方講解適合這個年紀的人聽的通識，指導他閱讀光明教義。
而塞拉斯也出乎意料地表現得非常乖巧。
從住到聖山腳下之後，塞拉斯一直都在飲用鹿血和羊血，但沈莫玄知道從動物身上汲取的血液根本不足以供給他所需要的能量，他早晚有一天會忍不住自己吸食人血的渴望。
但他顯然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吸血鬼，在沈莫玄麵前一直表現得十分克製。
有時候在尤萊亞誦讀經文的時候，小吸血鬼會抬起頭，與他短暫地對視，但和看向少年時故作單純的目光不同，塞拉斯的眼睛是一雙屬於成年人的深邃成熟的眼睛，紫羅蘭色的眼瞳深處有著令人看不分明的沉澱。
沈莫玄知道，這是一場無聲的博弈。
他和對方，都在等待對方暴露/放棄的那一刻。
這一等，大半年的時間過去了。
尤萊亞與小吸血鬼之間的關係越來越親近，塞斯看著年紀小，但卻貼心又懂事，讓一直被關在聖山上的尤萊亞有一種找到了同齡朋友的感覺，但心思細膩的少年也知道，小吸血鬼在自己的守護騎士麵前總是有一些放不開的，於是有一天，他繞過了自己的守護騎士，偷偷來到了山下——因為那天晚上，他與賽斯約定好要一起看流星雨。
那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流星雨，壯麗的銀色星光劃破長空，拖曳著長尾從天際墜落，仿佛攜帶著萬千信念墜入人間。
“聽說對著流星許願就可以成真，聖子殿下，您有什麼願望呢？”屋簷上，小吸血鬼忽然開口問道。
“我沒有什麼特殊的願望……隻是希望科薩的子民都可以平安，健康。”躺在他身旁的尤萊亞的眼瞳中倒映著天上的璀璨星光，語氣溫和，“那你呢？”
“我的願望……說出來應該也不會實現的。”
“為什麼？”尤萊亞有些詫異，“是什麼樣的願望？”
“我的願望是……”小吸血鬼在流星雨下扭過頭來，“我想和殿下一起看日出。”
尤萊亞睜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