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執拗,伏波也沒堅持。林猛看了看她臉色,不由勸道:“勞累一夜,恩公不如先去休息,等到了岸我再喊你。”
一宿沒睡,身上又有傷,伏波也是精疲力竭了,便點頭應下。兩人下了船艙,尋了一間還算乾淨的倉房,林猛讓人取了水和乾糧,又道:“那群賊子隻搬了貴重的貨物,還沒來得及搜船,我讓人找了找,這應該是你的包裹。”
說著,他遞過了一個小包袱。伏波可沒料到這個,伸手接過。東西不重,也不知裝了些什麼,不太像是為出遠門準備的。
道了聲謝,她轉身回屋,確定沒人後,立刻打開檢查。包裡沒什麼東西,隻有三套衣物、梳洗用具和幾塊散碎銀子。這真不像為出海準備的東西,伏波又仔仔細細把衣角摸了一遍,最終才從一條腰帶裡摸出了個縫起來的油紙包。打開一看,隻見裡放了兩張五十兩的銀票和一封書信。
也不管信上火漆,她直接拆開掃了一遍,心中不由一歎。這是一封“托孤信”,沒有落款,寫信人想把女兒“月華”托付給一個名為“子欣”的晚輩,希望對方能好生照料,讓她此生無憂。可能是寫信人手指發顫,紙上汙了幾處,還隱約留下兩點淚痕,能看出作為一個父親的急切和懇求。這樣一封信會縫在腰帶裡,意義不言而明。雖說不清楚寫信人的來曆,但一片愛女之心,她還是能看懂的。
可惜,他的女兒已經死在了海盜手中,換上了另一條孤魂。
心中似乎有哪處痛了起來。她也死了,若無意外,應當還有個烈士頭銜。那人會為她驕傲,為她悲痛嗎?還是後悔讓她也參了軍,就如他的以前抱怨的,“隻是個丫頭片子,瞎逞什麼強!”
手指收緊,在那薄薄的信紙壓出了一道折痕,伏波猛地呼出了口氣,把信重新疊了起來。如今她已經接收了這身體,於情於理都該幫她找到親人才是。隻是從信上看,這家怕是遇上了麻煩。家書要小心藏好,連名字都不敢留,心愛的女兒必須女扮男裝,身邊還帶著保鏢,這明顯是逃命的舉動,難說有什麼隱情。至於他們原本想要找的人,更是已經斷了線索,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把錢和信貼身收好,伏波連洗漱的力氣都沒了,歪倒在了床上。因為船上的貨物空了大半,減重太多,船身搖晃感十分劇烈,似乎隨時都能被波濤卷走。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伏波盯著緊閉的門扉許久,才把短匕塞進了枕頭下麵,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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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州乃是半島,又毗鄰合浦大港,勝產珠貝,原先是個舟船往來,熱鬨非凡的去處。然而本朝禁海後,縣衙北移,百姓內遷,設在港口的縣城就荒廢了下來,成了海盜雲集,海商密布的私港。因而港口附近也多的是好勇鬥狠的亡命之徒,一言不合就要拔刀殺人,沒些本事,是萬萬不敢在此逗留的。
此刻碼頭上,就站著個身量極高的男子,一身藏青衣袍,腰間還掛著長刀,長相雖說不賴,但是一副冷冰冰的軍漢模樣,讓人不敢直視。
因他這幾天常來,一站就是一天,旁邊的挑夫都認得了,瞧見人又來,忍不住交頭接耳起來。
“這不會是官府派來的暗探吧?”
“鎮海大將軍都被砍了腦袋,哪個衙門沒事會找咱們的麻煩?”
“說不定是來護送什麼寶貝的!”
“嘿,你彆說,這人瞧著就是個能殺能打的!”
“就一個人,能護送什麼?怕不是在等人吧?”
“哈哈哈,羅陵島都被占了,還能等到個什麼……”
不知是不是閒聊的聲音太大了,那男人突然扭頭往這邊看了一眼,旋即大步而來。
一群挑夫頓時個個縮頭,不敢吭氣,倒是那男人先開了口:“海上可是又出了巨寇?羅陵島怎麼了?”
能用“巨寇”這詞的,還真不好說身份。一個挑夫壯著膽子道:“也不是什麼大豪,就是有夥強人占了羅陵島,從番禺來的私船就少了。”
羅陵島是番禺附近的大島,正巧在前往合浦的必經之路上。若是被賊人占了,封鎖道路,劫掠船隻,還真沒什麼私船能躲過。
聞言,那人眉峰一折,顯出了殺機:“當真沒有船能過來?”
這模樣,真不亞於那些跑海的豪強。一群人都被鎮住了,剛才答話那個壯著膽子道:“船隊的話還能行,小點的私船怕真不成了。”
攔路搶劫,哪個不是撿軟柿子捏?真是坐私船,怕是凶多吉少了。
聽到這話,那漢子猛地握緊了刀柄,沉默了片刻後,從懷裡掏出幾個銅板,扔在了答話的挑夫手裡。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沒想到還能得賞錢,那挑夫也露出了些喜色,隨後卻是搖了搖頭。若真是等人的,估計是難等到了。沒人鎮著,海上又要亂起來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