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因的眼睛是淺淺的綠,配上總溫和笑著的臉,十分有迷惑性,仿佛這真是個溫順的食草動物。繆伊知道,狡猾的獵人會把自己偽裝成獵物,隻暴露無害的一麵。
但此刻,那張臉沒在笑,就連眼睛也比往日深許多。繆伊順著對方的視線,看到被自己隨意捏住的心臟,他於是把手往前一伸,示意遞給對方。
霍因沒有接,沒有動,隻綠眸更晦。
繆伊不懂霍因在想什麼。早些年的時候,也就是大約幾十年前,他們剛認識不久,繆伊還能嗅到對方些微的情緒波動——無非是對他的失望與抵觸。
到後來,連這點情緒也探查不到了。霍因身上那點色彩就仿佛全部消失,隻剩下一汪白水,無色無味,不給人觸碰的機會。
此刻,麵對不笑的霍因,繆伊驚訝地在空中嗅到一絲味道,若有若無,很淡很稀。霍因……好像在害怕?
這是個很新鮮的詞語,用在霍因身上隻會令人發笑。繆伊覺得自己該嘲笑出聲,如果是幾十年前的他一定會這麼做。一邊笑還要一邊再放幾個魅惑,嘗試在對方心理脆弱時得手。
而現在的繆伊隻是下意識將蟲屍捏緊,下意識解釋道:“我已經把蟲子燒死了,這隻是屍體而已。”
他理所當然地認為霍因害怕的是蟲子。畢竟心臟是魔王的命脈,對外沒有一絲威脅性,此刻暴露在空氣中,該害怕的是魔王才對。
魔王白皙乾淨的手,與焦黑的蟲子形成鮮明對比,映在淺綠眼中。綠眼的主人終於回神。
“疼嗎?”這是霍因回來後,和繆伊說的第一句話。
繆伊眨了眨眼睛,隨後搖頭,甚至顛了顛手中的寶石:“沒感覺。雖然說是心臟,但本質上還是石頭而已。掉出來後,就更感覺不到存在了。”
空氣中那股屬於霍因的“害怕”氣息,現在已完全感受不到。這隻惡魔又把自己的情緒掩藏得嚴嚴密密,方才那點泄露像是錯覺。
繆伊又小聲補充道:“但之前還是有一點點疼,我認為您需要給我仔細檢查一下。”
“……我和你說過,不可以隨便碰臟東西。”
“您沒說蟲子是臟東西。”繆伊反駁著,聲音還是那麼小。
今天的魔王陛下有些不尋常。以往繆伊應該從鼻腔裡發出一聲“哼”,笑著扯一些狡辯的話,再熟練地向其老師丟個魅惑,並熟練地得到批評和警告。
此刻,見麵已經有一會兒時間,繆伊卻始終安分,甚至有些……走神。
霍因的目光在魔王臉上停駐片刻,便很快垂下。他用銀質鉗子將繆伊的手掌挑開,又把那屍體夾入透明瓶中,整個過程乾脆利落,繆伊甚至都不知道對方從哪變出的這麼一套用具。
這魔甚至還戴著白手套!
繆伊抓蟲的手得以空出,正要搭上另隻手上的心臟,就又被捏住爪子。確實是被捏住,戴有純白手套的修長手指,輕輕捏著繆伊的指骨,強製性將掌心撐開。
緊接著,沾水的手帕一點點擦拭起來。指縫,指根,掌心,手背,一寸一寸,緩緩挪移,仿佛想要將蟲子的痕跡全數清洗乾淨。那隻裝蟲的瓶子則擱置在一旁矮架上。
也是這時候繆伊發覺,霍因早已將一隻帶滑輪的矮架推在門邊,三層裝滿瓶瓶罐罐的各色液體,一大罐清水,以及大大小小各種鉗子、棉球、白布。似乎早在自己敲門前,對方便準備好清洗用具。
繆伊被捏著手,沒有不耐煩,也沒有皺眉。明明被堵在門外,藏在披風下的小尾巴,卻一翹一翹歡快甩動著。
霍因做事情總是十分細致,他比繆伊高上不少,此刻微低頭,目光專注,臉頰旁便落下幾簇碎發。柔和的棕長發,永遠用潔白緞帶束起,卻又不老老實實紮緊,總零星掉落幾根搭在臉側耳邊。
既認真又隨性,就和霍因這隻奇怪的惡魔一樣。
繆伊盯著對方肩頭的細長發帶,突然問:“為什麼隻用白色的緞帶?”
對於朋友間來說,這是一個很普通的話題。對於這對奇怪的師生來說,這個問題顯得很是突兀,甚至算得上逾越。
繆伊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問,也沒想從霍因那裡得到答案。但霍因竟然回答了,就像普通朋友一樣,聊著普通的話題。
“白色一旦變臟,很容易能看出來,也就能及時丟棄換新。”
“哦……”
繆伊望著自己被來回揉搓的爪子,覺得霍因說不準也想把這捏過蟲子的玩意丟掉,而不是在這裡麻煩地拿藥水一遍遍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