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大了?”
“您從前又不是沒抱過我。下次我再睡著了,您就要抱我到床上去。而且,要您親手抱,不可以讓其他惡魔來。”
那股子小小的惡劣因子,十分頑強地再次翹起。隻要霍因霍茲表現得稍微嚴厲一點,魔王陛下就會知趣地收好爪子。但要是對方稍微有了寬容的跡象……
繆伊繆斯,開始興奮了。
他很好奇,麵對這番無理取鬨的要求,霍因霍茲是會生氣,還是會耐著性子接受。無論哪一種,都很有意思。
霍因霍茲的選擇是……屈起指關節,向前身長手臂,敲了兩下魔王的額頭。
很輕,繆伊卻被敲得發懵。當惡魔收回手,繼續低頭翻閱文件,魔王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遭遇了什麼。
繆伊緩緩用手背抵住那塊位置,似乎還能感受到對方殘存的溫度。他呆呆地望著年長的惡魔,整隻魔都仿佛被敲傻了。
敲額頭。這個動作算是懲罰嗎?可是不痛。繆伊甚至覺得這個小動作有些……他說不上來。
無法理解,無法思考。直至很久以後,第無數次想起這段記憶時,魔王才恍然找到了一個恰當的形容。
那或許可以稱之為親昵。
此時的魔王尚無法解析這種複雜的情感,他隻是迷茫地晃了晃身後的尾巴,隨後繼續學習著今日的功課。方才的那點威風勁,早已被忘至腦後。
等到繆伊終於想起今日的蠻橫要求,已是一周以後。他又一次倒在桌上睡著,這次醒來,卻是蜷縮在柔軟的小窩裡。
繆伊下意識用臉頰蹭蹭柔軟的枕頭,以為仍在深夜中。他懶洋洋躺屍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哪裡不對勁。
身上有些沉重。
繆伊猛地坐起身,低頭扒拉起來。果然,穿的不是睡衣,而是常服。除了鞋子與外套被取下,他整個魔完全是白天裝扮。
他走下地,見到外套與鞋均整齊擺放在固定位置,就連頭頂的燈光都有貼心調暗。
霍因霍茲,真的把他抱到床上來了。
桃心尖小尾巴歡快地搖晃起來,不知疲倦,不知理由。繆伊踩著噠噠的步伐朝書房走去,嘴裡哼著隨心所欲的旋律。
他推開門,入目仍是那道身影,安靜地、端正地坐於桌前,排開成堆的文件,那本該是應由魔王所處理的文件。淺綠色的眼睛像浸泡在茶水中,清淡,潔淨,不知疲倦,不知理由。
魔王站在門邊,看了許久。這一次,他終於為惡魔找到了合適的形容:純粹的、令人無法理解的奉獻精神。
明明這隻惡魔曾為人類,深淵中的一切當與其毫無關聯。
明明這個人類曾以討伐魔王為己任,深深地仇視帶來災難的惡魔。
霍因霍茲做人類時,也是這樣奇怪嗎?魔王腦海中劃過一個念頭,這念頭很輕,輕得一閃而過,往後便消失在繁重的瑣事裡。
那一刻,他竟有些想看看人類時期的霍因霍茲。
繆伊坐回到自己的位置,正對著霍因的臉。對方見他醒了,便遞來一遝紙張。繆伊看了眼,是各式各樣的信件。
“這是做什麼的?”繆伊拿起最上麵一封,拆開。
“民眾的求助與建議信。昨天剛開始實行,信件不多。以後會在中央公園裡增設王宮的專屬信箱,願意投遞的惡魔就會多一些……”
眼見著惡魔又要開始長篇大論起來,繆伊即使製止,將手上信紙啪地拍在桌麵上。
“不,我是問——這有什麼用?需要我給您念念嗎?‘爸爸媽媽每天出門工作,很晚才能回來。希望他們能多陪陪我’。請問智慧的霍因霍茲先生,這個小朋友的信,究竟有什麼意義?”繆伊氣笑了。
“有。這說明城中居民的工作壓力太大,交通規劃也很有問題。這都是你作為魔王需要思考的難題。”
“……”
繆伊有很多話可以來反駁,很多尖酸刻薄的話用以嘲笑。
但當他看著霍因霍茲,看著那雙淺綠色的眼睛,滾到喉嚨的嘲諷話語,突然就沒興趣說了。他把自己坐回到軟椅上,悶悶不樂地挑揀起信件。
又一次,魔王的內心產生小小的悸動:想見見人類時期的霍因霍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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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對,魔王大人也許確實能解決問題。”病房內,繆伊笑了聲,這笑意很輕。
一隻惡魔長出了蟲類的翅膀,渾身散發著蟲子的氣息。甚至,這隻惡魔曾經是人類,曾與魔族為敵。
這樣的惡魔,怎麼看都是居心不軌的叛徒,是必須經由魔王親手處理掉的敵人。
但,如果那隻惡魔是霍因霍茲……
也許,他該走出這深淵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