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那小姑娘獨坐一隅。(2 / 2)

墓主人與守陵人 滿絮 4883 字 9個月前

昔日老婦,竟然變作雙十少女。這或許是一場酣夢,不知霎時醒來可否會笑自己,夢作了小姑娘?

前世裡,她不過是個終日無名的守陵人,佛祖座下修行,一生遠離塵世,無病無災至壽終正寢。何時想過,今生甫一睜眼,竟然百年歲月已過。

她在柳銜霜身體中醒來,伺候的丫鬟牽雲不等她發聲,就先一股腦全念叨了出來。原來這副身軀的主人名叫柳銜霜,正是新亭柳家家主柳樟的幼妹。前年新寡,回了娘家彆院長住,前些日子因聽聞家中出了禍事,驚厥之下歪倒在地,久久未醒。

苦藥灌了不知幾回,柳銜霜終於醒來。牽雲欣喜若狂,卻不知其中魂魄異位,早換作了她範渺渺。

從牽雲口中,範渺渺得知了柳家如今兵荒馬亂的情形。既為一探身份究竟,也算是代替已故的柳銜霜聊表心意,她特意登門一趟,前來祭奠老爺、看望大爺。

“銜霜小姐。”周媽含著歉,引領著她往外走,說道,“家中出了點事,太太正在處理,一時半會脫不開身,請彆見怪。”

範渺渺搖頭道:“是我叨擾在前。”

周媽心中納罕,想著銜霜小姐真是轉了性了,鮮少見她會對誰這樣和顏悅色。

“銜霜小姐身上已無恙了嗎?”周媽伸手牽引她上遊廊,過小橋,一麵回頭笑說,“您也知道,這陣子家裡不太平,又是治喪,又是給大爺看病的,府裡上下手忙腳亂,一刻也不得停歇。太太本還說想親自探望小姐去,卻實在忌諱府上時運不好,倘若過了不詳之氣給您,豈不是好心變作壞心了?於是隻好擱置。”

範渺渺轉頭佯作賞景,微微一笑。

自她清醒以來,柳家親眷確實不曾來過一人看望。牽雲為此恨歎許久,因範渺渺提議登門拜訪,又是各種不解。

在牽雲看來,柳家除了家主柳樟之外,其餘眷屬無不罪孽深重。範渺渺詢問後才知,原來柳銜霜人小輩分大,父母又雙亡,早些年柳樟、柳千億外出奔波時,獨留侄媳趙氏在後院照看,後來趙氏生女,自然各處偏心。柳銜霜與她非親非故,後院大小事又不得不處處仰人鼻息,時日一長,心中難免生出芥蒂。

與柳銜霜相同的幼年的記憶,讓範渺渺也跟著唏噓一回。她前世出身淮陽範氏,幼時,母親多病而亡,父親積勞成疾,也在她七歲那年去了。範府乃百年大族,平日不愁吃穿,但要想向堂姊妹們一樣請私塾念書,還得仰仗掌家的仲嬸想得起才行。

為此她耽擱念書好幾年,仲嬸到頭來隻有一句話:“噯喲,瞧我這記性,還以為渺姐兒還小呢,竟忘了這頭等大事,該死該死!”

這樣的際遇使她沉鬱寡言,從不願回想,想來柳銜霜也是同一般滋味。

周媽見她不搭話,知道她還是有些怨氣在心頭,當即訕笑著,也不再提了。兩人轉過月亮門,來到左院,範渺渺進祠堂內給柳樟上了一炷香,又上柳千億院子裡遠遠看望一眼。

周媽在旁小聲提醒:“銜霜小姐,現在既已經見過了,請先移步回屋吧。”

屋中早奉上一杯熱茶等她,範渺渺端起來潤了潤唇,就見周媽著人獻上一個尊盤。盤上雖有錦布遮掩,但不難猜測其中所為何物。

周媽還在麵前噓寒問暖,範渺渺既驚詫又好笑,轉念想道,恐怕柳家認為她登門是彆有用心,才有此番送神姿態——於柳銜霜而言,實是可悲。

範渺渺放了茶碗,起身告辭,周媽見狀忙弓腰,要送她出去。走在遊廊上,迎麵遇見一位青年書生,溫溫雅雅的相貌,不很出奇,一身舊袍子穿在身上,頗顯寒酸。臨到麵前,他後退半步,避讓一旁。

範渺渺多看了他兩眼,若有所思。

周媽眼觀鼻鼻觀心,隻當不知道,一直送她到府前,才笑道:“馬車已打點好,銜霜小姐請慢走。”眼見馬車揚塵而去,周媽折返到偏廳,聽到趙氏正詢問那書生的身家,格外斟酌地問:“見你麵生,不像是新亭的,叫什麼?祖籍何處?”

好不容易說定,柳令襄生怕母親言語之間嚇退了人家,忙道:“他姓莊,祖上曾是莊子門生,家在富舂,苦讀十載,年前考中了秀才。”

趙氏瞪她一眼,聽聞他已有秀才身份,麵上霽色總算稍緩,又問道:“莊先生,未知你家中經營何業?”

柳令襄接著又道:“他家中略有幾畝農田,父母尚在,年過半百,他是獨子,此來新亭是為奮苦讀書,若是今年秋闈,得中舉人……”

趙氏皺眉,正要怨她搶話,難不成那書生就不會自己說話?誰知,那書生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滿堂俱靜,趙氏與柳令襄都側目看去,柳令襄被打斷了話,麵上微惱,怒道:“你笑什麼?”

晏莊當先作揖為禮,一番告罪,最後說道:“實不相瞞,仆生來寒酸,祖上既非莊子門生,家中也無薄田幾畝,父母……更是早早駕鶴西去,此身孑然,實乃貧苦書生一個。”

趙氏麵色一變,驚疑陣陣,問道:“襄兒,他說的可當真?”

柳令襄滿臉憤怒的神氣,又羞又恨,轟地站起來,質問他道:“當街之時,你明明已經答允了我招婿一事,此刻卻來反口,是為何意?”

晏莊從容不迫,當即反問道:“小姐膽敢當街捉婿,卻為何不敢對尊夫人如實相告?”

柳令襄咬唇無言,猶不甘心,其中緣由自然是不好去講嘛。

“且慢。”趙氏又驚又怒,伸手叫罷柳令襄,看向晏莊,問他,“你現在既然出聲叫破,顯然並不願意做這上門贅婿,那麼一開始為何聽她胡來?”

“小姐盛情難卻。”晏莊微微頷首。

柳令襄擰眉暗恨:“那你現在又是做什麼?”

晏莊站定身,故意想了一想。這柳家小姐為了使自己掌家,寧肯舍棄終身、當街捉婿,膽識確實過人,叫他也肅然起敬。隻是眼光略差,竟然會挑中了他,他心裡覺得好笑,麵上卻一本正經,大呼道:“因為仆,實是當之有愧啊!”

柳令襄嘟起嘴,氣呼呼地。趙氏聽了反而鬆了口氣,隨即板起臉來,訓道:“襄兒,你還胡鬨什麼?”叫周媽進來看好小姐,叮囑道,“這幾日再不許她去街上亂逛惹事!”

至於晏莊,趙氏見他身上衣衫破舊,搖了搖頭:“拿些銀子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