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令襄奇怪:“為什麼?”
範渺渺解釋說:“你想想,到時一提到‘異色’,人人立刻說到新亭,新亭瓷的名氣愈大,三家愈是危機重重,因為若是燒不出來,豈不辜負世人?”
就和柳家如今的現狀一樣。
那封聖旨的言外之意不就正是,你柳家的“海棠紅”不是享譽海內嗎?既有這工藝,那麼燒造百件又有什麼難的?燒不出來?那就是沽名釣譽,欺君大罪!
“‘異色瓷聲名大振,你身在新亭卻說燒不出來,看來不過是欺世盜名之輩。’經不住有人要說。”範渺渺慢慢道,“外銷瓷一向是三家競爭的重中之重,這樣一來,名聲壞了,外銷銳減,隻在新亭爭霸?”範渺渺搖了搖頭,“我看三家都不肯甘心的。”
一直以來,柳家因有“海棠紅”,這才隱隱獨占鼇頭,其他三家則是在外銷上競爭激烈。但範渺渺第一次當街逛瓷器店時就已經發現,他們四家瓷器的風格造型總是大同小異,既然相似,那麼就沒有誰家是無可取代的。
範渺渺道:“所以,我們要打破這個平衡,拍賣秘法。”
也許三家都不敢要秘法,但有異色瓷的誘惑在前,又有旁的兩家虎視眈眈,她不信他們還坐得住。
柳令襄一思索,也明白了,輿論的風向與秘法的誘惑,不過是為了激出三家一直以來的暗流與野心。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柳家就是要創造這個可乘之機。
柳令襄從椅中跳起來,興奮極了:“莊先生推薦了幾位鑒藏大家?此事刻不容緩,我馬上叫人著手準備,不過若要造勢,還得選好時機,我們的時間畢竟不多。”她在屋中走來走去,突然拍手笑說,“啊,我想起來了,陶大人是金石大家,他府上收藏有曆代的石刻碑碣、名人書畫,祖父還在時,間或也會贈他一些上品的瓷器。他一定懂得鑒賞。”
範渺渺正要說話,柳令襄又“啊”的一聲,站住了腳,十分懊惱,連說不行:“皇子殿下就落榻在陶府上,也沒說什麼時候要走,現在若給陶大人送去,隻怕打草驚蛇,壞了計劃,不行,不行。”
柳令襄索性站住腳,飛快轉動神思。沒有一驚一乍,她在凝眉苦思之時,倒也給人一種很沉穩的感覺。範渺渺又一次對她肅然起敬,因為旁人絕對不敢接納這辦法,從前的自己也不行,她甚至想好說辭苦勸,好在柳令襄“膽大包天”,有過人的膽魄。
柳令襄忽然走到她麵前,想了一想,有點靦腆地說:“我另有一個主意,你要不要聽?”
範渺渺說洗耳恭聽,柳令襄道:“我們送上異色瓷器,眼巴巴請求彆人點評的姿態,隻怕他們會很瞧不上眼。照我看,不如事先在金石市場上做文章,有意流出幾片異色碎瓷,他們從沒見過,求知若渴,心癢難耐,到時就變成是他們有求於柳家了。”
範渺渺一愣:“何必用碎瓷?”
柳令襄故作玄虛地一笑:“你想呀,金石市場是個什麼環境?那裡魚龍混雜,多是假貨贗品充量,異色瓷要是囫圇一個,難道不會搶眼?一定流不到市麵上去。”走到瓷器麵前,左右打量,“讓我來看看,打碎哪一個好?”
這下輪到範渺渺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柳令襄的顧慮當然很合理,但範渺渺一抬眼,就望見案上擺放整齊的異色瓷器,那些都是晏莊親手揀選,由她親自帶回來的珍寶——各有各的美與風致。她忍不住麵露痛楚。
柳令襄回過頭,見她這模樣,撲哧一笑:“瞧你嚇成這樣。”剛才不過佯作樣子,沒想到真捉弄到她了,柳令襄有點洋洋得意。而且,現在看來柳家也有新生機,重壓卸下,她自覺心情愉快,打趣說,“不看僧麵也要看佛麵……”
說笑間,她意識不對,改了口:“因為這是莊先生的一片心血,我才不忍辜負,你千萬彆多想了。”說著,不免十分難為情,因為從來就沒與柳銜霜和睦相處過,更何況現在這般言笑晏晏,真是活見鬼了!她麵上發臊,全為剛才的種種表現,尤其與人家的沉著相比,就顯出她自己多麼的不可靠似的。
範渺渺看她一眼,忽然笑說:“我明明沒說什麼。”
這副微笑簡直可惡!
柳令襄疑心她一語雙關,憤憤作想,扭過頭去,卻不禁抿嘴笑了。
兩人議完事,分彆離開,柳令襄沒顧得休息,先召集了大掌櫃和二掌櫃,二位掌櫃資曆深,她要拍賣秘法,少不得要告知,得到他們認同。按照原先議定,二掌櫃即將啟程去為訂單周旋,柳令襄認為給異色瓷造勢這件事交由他辦正好合適,索性挑在這時候直言。
至於她會怎麼說服兩位掌櫃,範渺渺並不擔心,因為柳令襄膽大的另一麵是心細,在與人處事上,比她更加遊刃有餘,而且範渺渺也有迫於忙碌的事。
她之前跟柳令襄說過,精進工藝至少需要三五年的工夫,但她沒有說,有了她之後,也許會有不同。前世,她花費了幾十年才燒造出“滄海浮珠”,眼界已非一般窯工可比,何況她始終相信燒瓷是殊途同歸,不管是“滄海浮珠”,還是“海棠紅”,最終依靠的都是經驗。
這是一條有彆於異色瓷陰謀的光明正大的道路,範渺渺與柳令襄達成了共識:什麼時候柳家能完全掌握“海棠紅”的燒造工藝,那才是真正的穩操勝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