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繁霜前世因他而死,他來不及趕去吉州,祭奠好友,也是因為落進了彆人的圈套,彼時自身難保。時光匆匆,百年轉瞬即逝,既然重生,又到好友忌日,他理所應當要去墳前看一看,坐一坐,喝一壺酒,談談從前往事與今生報複。
客船駛出新亭,青山漸遠,兩岸開闊。雖然風平浪靜,但柳令襄仍覺坐船不適,跟晏莊打過招呼以後,成日在艙內休息。
晏莊頭日去看過,除了安慰兩句,也是愛莫能助。他告了辭出來,恰好望見火燒雲連綿萬裡,映照水麵粼粼波光,天地異常瑰麗,整艘船都仿佛靜默了一般,靜靜垂懸於水天一色中。
晏莊此刻卻毫無吟詩作樂的情緒。因為在這無限霞光裡,不該出現在此的十一皇子,赫然就站在甲板之上。
十一皇子聞聲回頭,目光考究,直視晏莊,似有警惕。他落腳新亭數日,早知晏莊存在,但這畢竟是第一次親眼所見:這人喜怒不形於色,見到了他,好像既不吃驚,也不意外,渾身氣質不卑不亢。
晏莊走上前來,向他作揖問候。十一皇子臨到嘴邊的話改了口:“吾與你手談一局。”
看來這位皇子平常在柳府也有眼線,知道他閒來愛敲棋子,晏莊欠身,說恭敬不如從命,內侍於是搬來桌凳,擺出圍棋。十一皇子與他相對而坐,伸手示意他先。
晏莊不知客氣,當即執黑先行。
十一皇子的棋力尚可,晏莊足以輕鬆應付,時不時還能眺望遠方風景,心算船已行至何地。隨著日光猝沒,霞光換作了燈光,十一皇子皺起眉頭的時間也愈來愈長,內侍小心提醒:“天暗了,殿下要仔細眼睛。”
晏莊隨口也應和兩聲,十一皇子聞言歎氣,棄兩子:“吾認輸啦。”看一眼內侍,埋怨他囉嗦,“仔細什麼眼睛?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犯不著你來給台階。難道下次天光大亮,吾就能贏了嗎?”內侍連忙賠笑。
“讓先生看了笑話。”十一皇子輸得坦蕩,對他的態度也立刻不同,“其實有件事,吾想請先生幫忙。”說著,命人取來一盒藥膏,放在晏莊跟前。
晏莊了然於胸,卻假裝不解:“請問殿下,此為何物?”
內侍道:“這是宮廷禦藥,專治眩暈惡心,藥效奇佳。”
這裡還能有誰天天暈船?晏莊慢慢恍然大悟,抬起頭來,對麵的十一皇子難得有點局促:“請先生代為轉交。”又怕柳令襄要惱,囑咐說,“不必提吾。”
晏莊得令,轉頭就將藥膏給了周媽。周媽拿來給柳令襄試,塗在額心、脖頸,果然不出半日,柳令襄的精氣神好了許多,至少能在艙內走動一小會兒了。周媽閒了忍不住就念叨:“足以見得莊先生是個很可靠的人。”
“周媽,你說什麼呀?”柳令襄吐了兩天,全身酸軟,整個人還是有點懨懨。
“人家很有心呢!”周媽念念有詞,怕她不開竅,“頭天來問候時,見你實在不舒服,轉過背就送來一盒藥膏。”周媽心裡想:這是個心細的男人,懂得體貼人。
柳令襄怨怪地看她一眼,懶得說話。周媽沒見識,她又不一樣,這藥膏的質地、材料,一看就價值不菲,豈是莊先生能拿得出手的?但她終究沒敢細想,卻在夜裡,在夢中,總感覺自己的一顆心也仿佛置於一片汪洋之上,隨著這船,微微搖動。她醒來覺得若有所失。
後幾日狀態好了些,柳令襄也死活待在艙內,不願出去。周媽說外麵風光宜人,力勸她到甲板上走一走,當然她就是不肯。周媽認為她害羞了:“但總要親自去向莊先生道一聲謝吧?讓人家看見你已經好了很多,沒有白費藥膏嘛。”
柳令襄充耳不聞,到最後,周媽也拿她無可奈何了,隻好作罷。
終於到了吉州,二掌櫃提前安排了人來接,又說落腳之處也已經定好,請家主移步。柳令襄說好,努力做到目不旁視,從艙門出來,到坐進轎子裡,再到入住客棧,此生從來沒有這樣心無旁騖過。然而等到一切收拾妥當,周媽還是過來悄悄來告訴她:“小姐,剛才下船的時候,老奴好像看見一個熟麵孔。”周媽仍是驚疑不定的,拿不準該不該告訴她,但已經話趕話說到這裡了,“好像是十一皇子。”
這消息照說石破天驚,柳令襄卻心不在焉:“周媽,你是老花眼,指定看錯人了。”
見她不信,周媽還想要分辯一二,柳令襄推說困了:“好久沒有兩腳踏實落地的感覺,明日行程著緊,周媽,幫我吹熄蠟燭,我要好好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