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恨他們膽敢舍下一切。……(2 / 2)

墓主人與守陵人 滿絮 3738 字 9個月前

梁聹回過頭,向他苦笑,答道:“若我不曾記錯,這位墓主人應該便是曾經隨侍過我曾祖母的婢女。”

“那此行豈不是勝利在望?”白銀立刻湊上前來,指揮左右,“快些看看,旁邊那幾座山包墳,哪個會是你的那位曾祖母?”

不需他說,梁聹已是親力親為,將幾座墳塋的墓碑都擦拭乾淨,然而,並沒有什麼範女之墓。到最後,依舊是一無所獲,梁聹站直了身,顯得有些疑惑,喃喃道:“怎會沒有?”

範渺渺在他們中間站住了腳,望著麵前的碑石,很有一種眩暈的奇異感覺。直到此刻,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世上根本就沒有過什麼王陵地圖,那張地圖的指向,原來竟是池官的墓地。

池官是她前世的婢女,兩人自幼教養都在一處,又因為大家族裡那樣的情形,父母亡故之後,她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愛說話,那些時日,好在有池官悉心照料。所以她與池官,說是情同姐妹也不為過。

前世她奉旨入陵前,不願將池官也牽涉進來,曾托表姊幫忙安置。池官卻是死活不肯答應,隻道:“小姐去到哪裡,我便去到哪裡。”渺渺勸過,後來無奈作罷。

範渺渺心想,她從前那一生,太漫長,長得送走過許多的人。自然也包括池官在內。池官在臨終前,渺渺提議說要為她親刻墓碑上的銘文,池官先是推拒不肯,稱此乃逾矩,後麵鬆了口,說道:“願得‘忠婢’二字頌聲千秋。”

眼前這座墓碑是她親手立的。她十分感念與池官的這段情誼,因此向表姊請旨,為她的女兒脫去奴籍,並遣離王陵,過尋常人的生活。但是那時,渺渺已與範府沒有音信往來,表姊又在深宮,如何妥善安置池官的女兒,頗費了她一些心力。

苦思許久,她忽而想起一位久彆的故人——常小姐。

尚在閨中時,她們之間其實談不上有交集,就算有,多半也是她久聞人家的大名。後來莊王謀逆,將軍府險受牽連,因表姊曾力勸燕王出麵保下常家闔府女眷,事後常小姐聽聞,親自來到燕王府拜謝。那是渺渺第一次正式與她見麵。

表姊談起為何救她,告訴渺渺說:“這位常小姐膽識過人,值得敬佩,就連我也憐惜她,不甘她命喪於此。”但表姊沒有為她們彼此引見。渺渺過後琢磨原因,也許因為常小姐有一種異於常人的癡狂,表姊怕她學去。之後卻不必多說,她執意守陵,在表姊眼中,這種瘋癲,恐怕早已與常小姐無異了。

與常小姐熟稔起來,則是在她守陵後那幾年。莊王本與常氏兄妹是好友,常小姐過來拜祭他,也在情理之中,渺渺便吩咐陵侍萬不可怠慢,不過,因有一層顧慮,她自己一向是避而不見的:免得與常小姐打照麵,彼此都覺得很為難。

是有一次在陵中迎麵碰上,不得不互相問候一番。但寒暄完了,常小姐也沒走,開門見山地說道:“我專程在這裡等你的。”

渺渺感到錯愕,不解她意,但仍默然不語。

“我原本以為,你是犯錯受罰,才至於此。”常小姐將目光掠過她全身,若有若無地笑道,“原來不是。”

她的不以為然的神氣,刺痛了渺渺,想要反駁,卻終究無從開口。本來,這件事就乾得荒唐,她當然也有自知之明。

“何故這樣的傻?”出乎意料地,常小姐向她投以悲憫的,哀憐的眼光,“他根本不值得你的心意。”口吻是極其的淡漠。

“什麼才叫值不值得?”半晌後,渺渺聽見自己的微弱的聲音。

常小姐說道:“章家的前車之鑒,難道還不夠令你觸目驚心嗎?”她雖說得委婉,但渺渺瞬間就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哪怕章小姐何其無辜,最後仍因莊王謀逆,被逼自儘。“像他們那樣的人,日夜牽腸掛肚的,是如何為人臣子,如何赤膽忠肝,如何青史留名。在他那一生之中,女人,究竟能有多少分量?然而,難以置信的是,最後為他死,為他哭,為他心酸不甘,為他長長久久惦念的,還是女人。”

常小姐臉上冷冰冰的,語氣卻緩和下來,說道:“我同你說這些,實在冒昧,但縱觀而今,興許隻有你能夠理解我一二。也正因為如此,我很希望你不要因為一個亡故的人,就空耗掉餘生。”

渺渺低著頭,隻是不說話。

常小姐繼續說道,“在那場事變中,我失去了兄長,我母親失去獨子,常家失去襲爵的繼承人。我起初哭過,也不相信,馬不停蹄地趕去戰場遺址,畢竟沒有親眼見到屍體,一切或許還有轉機。為此,我翻過亂葬崗那些麵目全非的殘軀,我偷過停屍房無人認領的腐屍,我一具一具辨認他們的眉眼,不是,他們都不是他。”

看著渺渺抬起頭的駭然的神色,常小姐習以為常,自我奚落說:“那一段日子,哪怕再次回憶,我也一樣感到恐懼,而我常在想,倘若他們肯對我們多些眷戀,不見得就會是現在這樣的結局。所以我恨他們。”常小姐簡明扼要,淡淡地道,“恨他們膽敢舍下一切,不負責任,而留我們永遠活在這陰影之中,被無儘地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