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灼刀閉口無言,歎息一聲。
對於身後事,晏莊一向是看得極輕的,所以沒有什麼毀屍的忌諱。從常灼刀手中接過燈具,他走到墓道口駐足。
用手輕輕撥弄著火苗,他在墓道口徘徊,遲遲不見動作。時間久到範渺渺也心生疑慮,擔心徐公公等人一會兒就要找來。常灼刀也不明白他這突如其來的猶豫,連聲催促,讓他快些。
終於,晏莊將燭火傾倒在草堆裡。枯草遇火而燃,濃煙滾滾,直上天穹,幸而周圍隨葬的都是瓷器,隔斷了樹木,倒也不怕連累山火。晏莊和他們一起退到遠處,忽聽砰地一聲響,整麵瓷牆轟然塌陷,瓷器碎了滿地。而早先他所站的墓道口已完全被塵土、碎瓷掩埋,再也看不出任何人工的痕跡。
範渺渺蹲下身,揀起腳邊一片碎瓷,輕輕拿袖子擦掉上麵沾染的塵泥。沒多久,她察覺到頭頂有光影遮擋,但不須抬頭,就知道是誰。
晏莊在她麵前半蹲下來,攤開掌心,將一塊白定瓷洗遞到她眼下。“剛才偶然看到,就隨手拿了出來。”他說道。
他掌心的白定瓷洗,和記憶中的那個逐漸重合。默默咀嚼著他說的話,範渺渺直到接過去時,都還怔怔不語。殊不知晏莊也已斟酌一路,望著眼前的廢墟,他站直了身,最後說道:“我想,雖然前事已矣,但有東西留住,總算也不枉吧。”
倘若換個彆的誰,來說這麼一句話,範渺渺都不至於緘口無言。她忍不住想,哪有這樣的,專程將這件白定瓷洗從棺中為她取來,偏生故意似的,生怕她不記得。她自己當然心知肚明,這同穴合葬多顯荒唐。
你沒揭穿已是留有情麵,縱然我此後死無葬身,那也不需你來輕聲寬慰呀。
回想曾經六十年守陵的歲月,她不禁露出淡淡的微笑,何況枉費與否,從來不由外人評判,連你也不行。
濃煙與爆炸的聲響,很快引來了徐公公幾人。看著眼前傾覆一地的碎瓷,徐公公麵色鐵青,尚未來得及說出訓斥,從他身後突然撲出一個人影,癱坐於廢墟之上,嚎啕大哭。那人一麵哭,一麵顫抖著雙手,想要重新壘砌瓷牆。範渺渺見狀,走到他身旁,勸慰說道:“大掌櫃,你這樣是於事無補的。”
大掌櫃也知自身渺小,涕淚橫流地道:“小姐,哪怕這些廢瓷出窯即被舍棄於此,但它們天生帶來的瑕疵痕跡,卻仍可以供後人觀摩、仿燒、研習的。這一碎,可謂是百年心血毀於一旦,老奴痛心啊!”
徐公公交叉著雙手,冷聲道:“莊先生,此事你不給一個交代嗎?”
晏莊跟他行完禮,故意想了一想,奇道:“徐爺此話古怪,在下不明所以。”
“莊先生,你昨夜分明與我們一同歇在陵園,何以今日卻現身此地?”徐公公繞著走了一圈,指著塌陷的瓷牆,說道,“我們聞得巨響匆匆趕來,眼前這一幕,莊先生你該作如何解釋呢?”
“陵中濕冷,在下睡不習慣,避了出來,那有什麼好解釋的?”晏莊的表情不以為然,說道,“不過眼前這濃煙,實是在下不經意碰倒了燭火引起的,幸而附近都是瓷器,沒有造成山火,釀成大禍。”
徐公公冷哼道:“那聲巨響,先生不解釋解釋嗎?”
晏莊認真思索了一番,一板一眼地說,那是瓷牆坍塌的響動。他張口胡來,連範渺渺都聽得好笑,更遑論徐公公他們?自然都是不肯相信的,然而麵前已是廢墟一片,就算有什麼蛛絲馬跡,也給儘掩埋住了。徐公公轉而詢問起範渺渺二人,好在她有急智,當即也不慌張,鎮定說道:“我二人正是聽見附近有異響,這才趕來的。”
徐公公依舊滿腹疑竇,但晏莊畢竟是太子門人,自己沒有任何證據,也不能就地當作公堂,審問了他。況且瓷牆雖然塌毀,但王陵並未因此受到損壞,徐公公自知,非要與他糾結於此,也是無濟於事。難道就為一麵廢棄的瓷牆去治他的罪?
眼下更重要的該是回去稟明陛下,重返王陵、尋找寶藏,徐公公想到此,隻好暫時作罷。他不糾纏此事,其餘人更不會自討沒趣,得罪太子。倒是梁聹,站在那片廢墟上麵,聊發了一通詩興,唉聲歎氣,自責此行有負祖望。
因昨日已商定好返程事宜,大家便稍作整裝,由白銀領路,沿著山路返回。進山月餘,眾人皆是思歸心切,所以也顧不得辛苦,日夜兼程地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