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渡夜巷 “和我結婚。”(2 / 2)

京港蝶眠 野藍樹 6240 字 9個月前

雪後的四合院一片闃靜。

景煾予閒散地搬了把椅子,陪客人在寥寥煙霧裡,看茶葉落水。

今天煮的茶是雲南的滇紅。

芽壯葉肥,條索密實,茶湯裡加了一錢甘葉,是仲時錦喜歡的煮法。

回味悠長,馥鬱微甜。

仲時錦半昧著眼睛,和三四個男女聊著,下午打的那幾圈散牌。

幾個人借著賭性做喻,開誠布公地說了龍湖那塊地的發展。

話鋒一轉,他們又繞到給景煾予做媒上,說起正值待嫁好年的姑娘。

仲時錦話裡話外,都是讓景煾予得空,去見見聯姻對象。

彆惹芳心縱火,又兀自熄滅。

“我也不太知道他喜歡什麼類型的。不比他弟弟,從小在女人堆呆著。”

“是啊,四哥在英國念中學,從未早戀過。當年大院鄰裡小孩,都說向他看齊呢。”

賀嘉辛尋思,應該問點什麼。

他無措地扣了扣竹椅的褶皺,嘗試著在咕嚕冒著泡的聲音裡,和景煾予搭話。

聊他最近的床伴,滿足八卦的心思。

賀嘉辛抬眼望過去。

沒想到那人在蒸騰熱氣中,好像在和什麼人講話。

他咬字繾綣,散漫,像是眼前在跳升爐火裡,劈啪燃燒的炭火。

繚著陶瓷壺的底部,雲卷雲舒,柔戾又挑薄。

“你不是不要我嗎?現在知道慌了。”

賀嘉辛沒用過他用這麼蠱的語氣哄情人。

心尖一顫。

他下意識屏住呼吸,略微閉眼,想要聽清聽筒那端到底是誰。

“哭了?”

景煾予情緒被牽引著,他稍微直起脊椎,從不鹹不淡的拉扯,變成呼吸沉重的關心。

電話那端,似乎傳來了其他男人的聲音。

賀嘉辛略微偏頭,還沒有聽清。

“哢噠——”

景煾予捂著電話,在茶香蔓延的白霧裡站起身。

英雋的臉上因為背光,顯得陰沉,他抵了抵後牙,狹長的眼睛蒙著戾。

“我有點事,先回了。”

“站住!”

仲時錦抬眼,不怒自威。

“在外麵睡的女人,如果不結婚的話,就彆讓我幫你處理這滿城風雨!”

“......”

一群人不敢多說什麼,都等著他們母子交涉。

“日子都約好了,下周末,和你聞叔叔的千金見見,晚上去玉淵潭那邊,讓你姥爺開心點。”

仲時錦提醒道:“那天是冬至。你躲也沒有,你父親景宴鴻也會去。”

“不用那麼麻煩。”

庭院裡,身材優越,長身玉立的男人,修長的骨廓,輕敲著手機脊背。

他狹長單薄的眼睛,難得露出一抹笑,冷白如玉的五官,清絕深刻。

“結婚對象我都選好了,她在電話那頭聽著呢。”

賀嘉辛和院落裡其他幾個人,連呼吸聲都亂了。

雖然在暖氣和茶爐中,被熱量薰得很舒服,但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寒意,讓人覺得夜涼如洗。

這是哪裡來的女人?

狐狸精嗎。

怎麼一夜間,就把不沾風月的景煾予迷惑住了。

院中的洗硯池,水中薄冰裡藻荇交橫。

一池雪水,被開進胡同裡的車尾轉向燈,照的雪亮。

汽車轟鳴漸弱。

景煾予走了。

所有人都有幾分悵然若失。

他們都知道,任何地方。

他都是周圍人的主心骨,話題要繞著他浮動,不離開半分。

“那些謠言都是真的?”

“四哥,不像是會對誰動情的人啊。”

仲時錦冷哼一聲:“如果這結婚對象,是他在外麵一夜情,選擇不三不四的小姑娘,我是不會同意的。”

啪嗒——

房梁上冰淩融化,跌進池水裡。

宛如玉碎金聲的水滴破響,卻隻有漣漪浮淺一圈。

-

“和我結婚。”

景煾予懶淡又認真的嗓音,在心尖摩挲過。

電話這頭,薑蝶珍還在回味這句話。

她今天拒絕了封希禮,也沒有答應景煾予的選擇。

因為她不想失去封希禮這個朋友。

也為景煾予沒有通過自己的好友申請,感到了一種隔著天塹差距的無力感。

不想讓那個人知道自己的狼狽。

哪怕隻是如紙一般脆弱的自尊。

今日晚間。

她打車回到怡升園,蹲守了很久。

才看到布置好一切的盛紈,出了門。

不能住在這裡了。

現在,她得拿上自己必須的生活用品,然後儘快出去找房子。

沒有家了,還能去哪裡設計衣服呢。

薑蝶珍心下茫然。

這裡布置得溫馨澄明,但是再也不屬於自己。

她跌跌撞撞地,踩著高跟鞋,提著生活用品走出來。

皮膚蒼白,冷風吹卷裙擺,冷得她渾身顫抖。

她掏出手機,準備找酒店。

“哐當。”

薑蝶珍在黑暗的巷口滑到在地。

後腦勺著陸,腦袋裡轟鳴陣陣。

望著天上皎潔的白月亮,她的眼睛突然就濕潤了,沒有理由。

那個人送給她的衣服都弄臟了。

雪水和泥土混雜著,泅得心尖都是涼的。

好難過。

沒有地方可以去。

薑蝶珍艱難撐起身。

她用在雪上跌倒破皮的手指,擦乾臉上盈滿的淚水。

在痛和冷之間,她後知後覺地,感受到脊柱蔓延到大腦皮層的,都是刺激的顫栗。

他居然會對自己說出「結婚」的字眼。

怎麼會。

那麼自然而然。

“喲,小珍珠回來了啊。”

跌倒的她,不合時宜地被盛紈攔截住。

這裡巷子古舊,沒有路燈,隻有寂寥的月光。

盛紈的臉上浮著酒氣,半蹲下來,探指想來撫摸她的臉:“拿這麼多衣服乾嘛,是回來建設我們的新家的嗎?”

她腦子裡一團漿糊。

忘了地上沒掐斷的電話。

在刺啦電流聲後,傳來景煾予的聲音。

景煾予的嗓音,在狹長的雪後胡同中,顯得涼薄又低啞。

隱隱約約還夾雜著陰戾。

“——薑蝶珍?誰在你旁邊。”

“景先生,我現在過得很不好。”

她小聲說著,帶著哭腔。

輕輕咬住唇,偏頭想躲醉酒的盛紈,露出白皙脖頸上,薄薄的血管。

盛紈的喉結,吞咽了兩下,沒來由想要湊近。

鋪天蓋地的酒味肆虐在小巷裡,他含混不清地笑起來。

“當然是我!她送了我禦守,永以為好,現在是我的人了。”

女生想躲,腳踝疼得鑽心,隻能捏著臟雪,撒向盛紈。

無措地往後退,發出細微的嗚咽聲。

“你敢碰她,就彆想在北京待下去!”

耳畔邊,聽筒近在咫尺。

景煾予用一種,在月色和雪色之間,照料一株纖弱曇花的語氣,和她講話。

“在那裡等我。什麼都彆怕,我會讓你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