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南闖北,向陌生人問過無數次珩生,可深夜時,也在心裡回想過無數次玉衡。
遊曆江湖第四年,他這個身體已二十二。他還未找到珩生,江湖上亦能憑他佩劍識人,不時有人叫他元少俠。
元少俠稍作停歇,又轉道落月洞,曆時三個月,水路陸路交雜,風塵仆仆,終於到了落月洞。
陣法沒有更改。
他一進門,佩劍掉落在地。往日亭台樓閣俱成廢墟,觸目皆是焦土,元衍四處尋找,發現了幾具枯骨,還有一段雨鏈。
雨鏈已經鏽損。
可他站在焦土上,仿佛還能看到玉衡站在簷下,他在屋頂上淋水。殷笑山在一邊為拖地氣得跳腳。
四角鈴鐺混在焦土裡,失去了聲音。
殷笑山……
元衍將幾具枯骨埋了,把雨鏈洗淨放進包裹,又踏上了路程,不過誌不在江湖,而是直取京師。
那幾具屍骨都不是玉衡,他得找到他。
一年前,民間就有傳言,什麼先天子歸,盛世將臨,聲勢浩大得很。先帝的四皇子殷笑山,有著士族的支持,一路打到京師,不費什麼力氣就取少帝而代之。京中雖有微詞,但也擋不住這位象征著盛世的青鳥,也可以說是依仗士族門閥的傀儡。
與此同時,北疆傳來永安王遺腹子的消息。
京師之中,流言四起,皆是說這位傀儡皇帝是士族門閥的幌子。要知道先帝的兒子統共也就是三個,如今但就知道的,已經死了快十個了。
這個名頭被人用多了,沒什麼信服力。
但是北安王不同,那可是先帝的胞弟,駐守北疆,有個遺腹子不是很說得過去麼。
於是殷笑山這皇位也坐得不穩。
皇位都沒坐穩,還要抽空把落月洞給燒了。
元衍坐在酒樓窗邊,看著樓下人來人往。紫禁城就在他看得到的地方。
好得很。
忽而,一身紫衣闖進了他的眼裡。元衍翻窗而下,翻滾卸力,連塵土都來不及拍打,起身去攔住這位紫衣男子。
隔著帷幕。
一旁被嚇到的路人不停說著什麼。
他全然聽不進去了。
紫衣男子朗聲道:“何事?”
大抵是嫌棄路人聒噪,他從懷裡掏了一串錢扔出去,那人手忙腳亂地去接。
元衍看著帽紗裡若隱若現的人臉,失神地想要是他的話,已有二十九了,他試探開口:“玉衡?”
那人笑了笑,掀開帷幕,露出豔麗的眉眼,紅唇微彎:“小少俠認錯人了。”
一陣風來,吹來陣陣暖香。
元衍視線落在黃金麵具上,那精美的麵具遮去了男子半張臉,卻不顯得喧賓奪主,另外半張臉飾以濃麗脂粉。
美得不像話。
玉衡雖然也會鑽營此道,但絕不會如此誇張。
他右手攔著帽帷,骨節分明的手指上,帶了三顆粗細有分的紅綠寶石戒指,戒托還是金的。
而腰間的玉帶,綴著的寶珠……簡直就是行走的百寶箱。
十成十的美人,金玉為飾,反而更加亮眼。
元衍:“抱歉,認錯人了。”
那人慢條斯理地將帽帷分開係好,那張臉一展露,便引得路人停步觀看。他不在意,笑吟吟看著元衍:“無妨。”
“少俠也是剛來京師?”
元衍心想這人還挺和善:“是的,剛到。”
“來京作甚?”
元衍:“遊玩,你呢?”
紫衣男子道:“我原本是在北疆經營,想多賺些就來京師發展了。”
“少俠還是第一個見了我平常以待的人。”
兩人沿街走著。
元衍想你這張臉,彆人要麼是垂涎,要麼就是忌憚。平常心他倒是有,隻不過是之前見過玉衡這隻花蝴蝶罷了。
紫衣男子頂多就是更花裡胡哨的蝴蝶。
元衍這幾年行走江湖,嘴皮子都練了不少:“你還是第一個叫我小少俠的人。”
“是麼?”他又笑了笑。
商人一般都是情緒不外顯的,又或者說隱藏自己真實情緒的,這人卻笑得開懷,好似元衍口中的“第一個”堪比千金。
“這有什麼好笑的?”
他長長的睫毛眨動著,眼中帶著笑意,風流又多情:“小少俠一本正經,我這‘第一個’受之若驚呀。”
就連好聽的聲音也是輕快悅耳,又好似尾音帶著鉤子。
普通尋常的話,經他說來也似調情。
他慢悠悠地道:“在下珩生,不知小少俠的名諱是……”
元衍僵在原地,過了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輕咳一聲:“珩生?”
珩生瞧著他,長眉蹙了蹙,有些疑惑:“你聽過我的名字嗎?”
元衍深吸了一口氣,據實已告:“我有個未婚妻,就叫珩生。”
珩生眉毛挑了挑。
他比元衍還要高些,因佩玉帶寶石,走動時叮鈴作響,湊近了些,微微垂眼,紅唇彎了彎:“這種說法我還是第一回聽,有些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