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途晚 往事不可追(2 / 2)

魔息護體,任何暗器都傷不了他。但江月白替他攔下的動作仍舊行雲流水,像是深藏記憶深處的習慣。

強迫他記起那些想要拚命忘記的畫麵。

“江月白!你瘋了?”崖下傳來年輕男子的怒聲高喝,“居然幫著這個畜生?”

蘇漾胯|下玉驄嘶鳴,銀白輕甲映著月光,高束的發尾在風中飄揚。

江月白擦了唇角的血,轉身看向崖下人:“蘇峰主,禁令於你是空言麼。”

“你不讓弟子們打,不讓雲樺來也不讓我來,你準備做什麼?”蘇漾猛地拔劍出鞘,聲音驟然提高,近乎嘶吼,“你想答應他什麼!”

“長清,”江月白改叫了他的字,“回去。”

“如今滄瀾山風雨飄搖、危在旦夕!”蘇漾以劍作矢,將熾熱的光劍搭上了弓弦,“宿敵當前,掌門之命大不過血海深仇!你要罰我,前提是滄瀾門還能見到明日的太陽!”

“自然能見得到。”江月白嗓音被血浸得微啞。

蘇漾忽然冷笑道:“江月白,你不會是還對這個孽障留著什麼奢念吧?”

江月白尚未答話,蘇漾已經鬆了勾弦的手指——

長劍當矢,破風而出!

劍光虛影直衝山巔而來。

江月白心裡一沉,他自己方才已經吃過魔族反魂咒的苦頭。

蘇漾的來劍太凶,受不住反噬回去的傷。

不等穆離淵還擊,江月白率先掌心結符,向前一拍,一道霜雪結界繞山而凝。

蘇漾麵露不可置信:“你......”

光劍勢如破竹,撞入結界。

霜雪結界刹那間四分五裂,如同琉璃碎片向內迸濺而起,光劍猛勢不減,攜著巨大衝力繼續向裡——

江月白眼底盛著結界碎片的倒影,像化開的雪。

他躲不開,也並沒想躲。

可長劍猛地停在了半空!

——穆離淵徒手握住了已經疾馳到江月白身前的飛劍。

“蘇峰主,彆傷到我師尊啊,”穆離淵看似說給蘇漾,目光卻一直沒有離開江月白,後半句微微壓低了聲音,“把人弄壞了,可就不好玩了。”

他單手將蘇漾的劍在掌心轉了半圈,丟垃圾似的拋下了山崖。

“當年老子識人不清,沒早些為三界除害!你居然還有臉回滄瀾山?”蘇漾咬牙吼道,“你要還有點良心,就放過他!”

“怎麼一劍曾當百萬師的北辰仙君,如今竟淪落到要被人求情的境地了?”穆離淵笑起來,“好風景啊。”

蘇漾正要再罵,忽聽到身後草木窸窣,猛地轉身——

一個身穿滄瀾門校服的弟子爬上山石,披頭散發,眼眶裡沒了眼睛,隻有兩團血肉模糊。

蘇漾還沒有所動作,那弟子已經一躍而起,瘋狂咬向他的脖頸!

蘇漾一把扼住了那弟子的脖子,握劍的手卻遲遲沒動。

碧滔劍從不對同門。

“穆離淵!滄瀾山不欠你什麼!”蘇漾猛地轉頭,“你想踏平仙門,儘管來!老子舍了命也陪你殺個痛快!”混著血的鹹汗流進蘇漾眼裡,醃得他眼睛通紅,“但你彆做這些齷齪事,老子看不起!”

“嗯,罵得好啊。”穆離淵挑眉,很不以為意地說,“是,都是你們一身正氣,襯得我小人得誌。我是不是還要給你們鼓掌?”

就在蘇漾猶疑的間隙,身後又飛撲來一個手持長刀的癲狂弟子,刀刃自上而下凶狠地落在了他的肩膀!

銀甲本就有裂紋,這一下直接砍碎了肩甲,刀刃沒入皮肉,熱血濺了蘇漾一脖子。

蘇漾吸氣閉眼,猛地出劍,將兩名弟子斬於劍下!

魔蝕結界內遍設凶陣,耗費靈力的修士會被煞氣所侵蝕,化為瘋魔傀儡。

蘇漾隻出了兩劍,便感到頭暈目眩,有些支撐不住。

“滄瀾門明明與你有恩,你卻要以怨報德......”蘇漾喘著氣,拔出了嵌在肩膀裡的刀,“橫豎都是死,為何不能給他們個痛快!”

“有恩?好一個‘有恩’。”穆離淵漸漸斂去了笑容,口吻變得陰沉,“是把我捆上謫仙台的恩?還是殺父殺母的恩!”

“我呸!養不熟的狼崽子!”蘇漾罵道,“你捫心自問!你師尊他以前是怎麼對你的?你知不知道他是為了你才......”

“長清。”江月白忽然出聲喊住了蘇漾,他已將臉側和唇角的血都擦了,神色平靜道,“帶還活著的弟子們撤。”

“你要我們降他?”玉驄在魔蝕中化成凶獸,蘇漾一劍斬殺了伴身數年的坐騎,“絕不可能!就算我們今夜都死在這裡!也不會向這些魔軍雜種喊一聲求饒!”

“好氣節。”穆離淵冷聲說,“蘇峰主既然問我要個痛快,那我沒理由不成全。”

話音落的一瞬間,四麵八方的活人傀儡發瘋般地一湧而上,撲向蘇漾。

如癲狂的禿鷲見到鮮肉,刹那間淹沒了單薄的人影!

山穀裡烏黑的魔氣扭曲聚攏,凝結成虛影魔獸,爭先恐後直衝向隔絕山門的霜雪屏障。

雪牆開始崩裂,滾滾魔浪如泄洪之水湧進山門,寒風裡到處都是慘呼和尖叫。

江月白抬手按住了穆離淵的手臂,淡淡說:“鬨夠了麼。”

凶猛的魔息霎時順著江月白的皮膚上爬,貪婪地鑽進傷口,舊傷新傷再次崩裂出了血。

“停下吧。”江月白說。

穆離淵在魔霧氣浪中轉過頭,視線穿過兩人風中亂舞的發絲,隱紅的雙眸盯著江月白。

他好恨這樣冷漠看著他的江月白。

“師尊,我說了,”良久,穆離淵才一字一頓道,“你求我,才行。”

江月白動唇答話時,唇角幾乎有微微揚起的錯覺,雖然很快就被嘴角滑下的血痕淹沒了。

“我同意和你去魔界......現在。”江月白輕聲說,“你想做什麼都行,足夠了麼。”

冷風攜著鮮血的味道從二人之間刮過,明明凶悍無比,卻又寂靜無聲。

穆離淵周身的魔氣消散了大半,半晌,才緩緩垂眸,盯著江月白的眼睛。

“我沒聽錯吧。”他低啞地說。

江月白沒回答,隻橫劍身前,以指拭刃,畫訣封了劍靈。

沒等對方說話,他又翻手在自己胸口拍了三掌,封住了自己的靈脈。

——壓在喉嗓的淤血被這幾掌徹底震了出來,沿著唇縫向外湧。

穆離淵還保持著逼近的動作,目光被迫順著刺目的鮮血一起流進了江月白的衣襟裡。

良久,他忍耐般深吸了口氣,壓低嗓音道:“師尊真的知道要去做什麼嗎。”

方才他提出的那個要求,隻是想用來羞辱激怒江月白,根本沒有指望江月白能做出回答。

仙奴。

這個詞於任何修士而言,都是不可忍受的字眼。

它代表著卑微、臣服、痛苦、認輸。

魔族嗜血殘暴,喜歡將手下敗將當做戰利品占有。修道之人往往心高氣傲,本不是做奴的最佳人選。可親手打碎這些人的尊嚴和傲骨、看著他們不得不對仇人卑躬屈膝、感受著他們被迫臣服在身下承歡......

其中滋味,遠比殺了他們更美妙絕倫。

這種羞辱,隻是用語言說出來,就已經足夠有殺傷力。

穆離淵本該覺得愉悅。

但現在隻覺得不悅。

因為江月白說話時連眉頭都沒有輕蹙一下:“隻要你現在收手,放過滄瀾門和無辜修士,我做什麼都可以。”

穆離淵眉眼陰鶩地盯著麵前人,胸腔裡好似有岩漿炸開,燒得心口作痛。

為了救這些不值一提的螻蟻,北辰仙君可以傾儘所有。可當年他滿懷希望地等著師尊來救的時候,江月白隻給了他撕心裂肺的背叛。

過往每一件事都在殘忍地提醒他:在對方眼裡,他連一個螻蟻都不如。

“好......”沉默半晌,穆離淵抬手打了個魔焰,空中瞬間凝結出了巨大的傳送陣虛影。

穆離淵的嗓音暗啞到近乎無聲,緩緩說:“還望北辰仙君,不要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