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寡人選第三個(2 / 2)

王氏有王翦老將軍坐鎮,蒙氏有上將軍蒙驁挑梁,皆是朝中武將的中流砥柱。

王翦之子王賁的武學兵法天賦,雖說勝過蒙恬的父親蒙武,但這一局,蒙氏靠出色孫輩的數量扭轉過來了,蒙恬和其弟蒙毅文武雙全,而王賁的兒子之中,隻有王離算佼佼者。

可這個微妙的平衡,在七年前被打破了:蒙驁攻打汲城時不慎中箭而亡,蒙氏痛失家主。

按蒙武的意思,長公子扶蘇占著嫡長子的名分,又深得王上重視,是板上釘釘的儲君人選,蒙氏一族應牢牢抓住機會,將家族利益與長公子緊緊捆綁在一起。

如今才十九歲的蒙恬固然願為家族謀劃,但他生性純善,待扶蘇並非全是借勢之心,倒頗有幾分憐惜之情。

眼下突然冒出個孩子分走王上的父愛,蒙恬有些擔心扶蘇會難過。

當然,很快他就會發現自己的擔心是杞人憂天。

懶洋洋打著哈欠的明赫,看著自家父王手上以竹管套上動物毫毛製成的簡易毛筆,一時張大嘴驚詫不已。

他還以為這時代批改奏章是拿刀刻字呢,因為曾在一本後唐時期的雜記上看到,大約在公元前223年,蒙恬率軍伐楚時用動物毫毛改良毛筆後,此物才開始普及起來的。

可現在是公元前233年,蒙恬也還在鹹陽當內史呢。沒想到現在就有了這種以動物毫毛製成的毛筆,更彆提宮人手上那塊墨帶給他何等震驚。

倒也怪不得明赫孤陋寡聞,實際上許多後世人都帶著傲慢和偏見,憑著本能的假想低估了前人的智慧,若不是考古學家孜孜不倦與黃土枯墓為伴,不知有多少曆史真相會淹沒在後人自大的臆測之中。

正因為如此,在許多人的刻板印象裡,才會以為先秦時代靠刻刀來書寫,直到蒙恬改良毛筆後才開始大麵積使用,其實不然,

比起紙複雜的製作工序而言,製作一支筆顯然簡單得多。

考古學家根據出土甲骨文上的朱筆墨書痕跡,和“聿”字狀似握筆的寫法而判斷出,遠在夏商時代,勞動人民就已經製造出原始形態的管狀毛筆。

而到了春秋戰國時期,毛筆早已風靡各個諸侯國,但那時各地的製法有差異,發音也不一樣,譬如秦國將它稱作“筆”,楚國稱之為“幸”,吳國則稱為“不律”。

有筆就會隨之製造出墨,除了天然的朱砂等,人們最常用的也是黑墨。

據說黑墨誕生於周宣王時代,一位叫刑夷的畫師無意間被鬆炭染黑雙手,從而得到啟發,將鬆炭研磨成粉末,加入糯米漿調和後再加入灶台上的鍋底黑灰,揉捏成條狀後曬乾而成墨塊,加水研磨便能隨用隨取,十分便捷,人們為它起名為“鬆煙墨”。

而嬴政眼下使用的,就是經過改良後色澤更深、持久度更強的鬆煙墨,將鬆樹枝燒成炭後,融和鹿膠、牛膠等天然黏合劑揉捏成型,在後世發掘的雲夢睡虎地秦墓之中,就出土過這種丸狀煙墨。

明赫看了看麵前竹簡堆成的小山,再看向嬴政跪坐在席上的雙腿,還有那矮矮的案幾,不由得暗暗著急起來,開始不安分地在嬴政的臂彎裡扭來扭去。

嬴政擱下毛筆,雙手將他抱起來道,“怎麼了明赫?是有些乏了麼?”

明赫張著嘴咿咿呀呀,抬頭朝蒙恬望去,在對方驚詫的目光中,張開兩隻小手朝蒙恬揮舞著。

嬴政一怔,他為何竟不肯讓寡人抱?

蒙恬也愣住了,他..這莫不是想尿尿了,但又不想尿在王上身上?天爺啊,才個把月的孩子就這麼鬼精靈,扶蘇以後怎麼鬥得過他喲!

他硬著頭皮上前,小心翼翼問道,“王上,九公子許是想便溺...”

下一秒,便看見明赫朝他翻了個白眼。

蒙恬疑心自己看錯了,又仔細看了一眼,得,人家又朝他翻了個白眼!

蒙恬的心情頓時更低落了,瞧瞧,有哪家這般小的嬰兒會靈活翻身滾動、還會翻白眼的?這孩子簡直是多智近妖,可憐的長公子!

他敢打賭,長公子來日定會後悔撿了這崽子回來。

嬴政耳邊傳來明赫氣呼呼的童音,“你才要便溺!我來這裡都沒吃過五穀雜糧,哪裡來的便溺!我是想要你抱我,這樣我父王就可以輕鬆點了,不然他的手臂會累痛的!”

他心中漸漸湧起一股奇異的暖流,這崽子雖非他的親子,但事事想著顧著他,是何等赤子之心!

他朝蒙恬招了招手,將明赫遞到了對方手中,叮囑他小心點,尋常這麼大點的嬰兒都是打橫著抱,但明赫是非要豎著抱的。

蒙恬手忙腳亂接過繈褓,強笑著站在一旁,他才不想抱這個要跟長公子爭寵的小妖精,心裡苦哇!

明赫這才軟乎乎趴在蒙恬身上,邊欣賞著父王的俊逸容顏,邊發愁地在心裡嘀咕,“哎呀煩死了,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呀,我不想當個行動不自由的奶娃..竹簡太麻煩了,我要早點製出紙張來,這樣父王改奏章就方便多了..還有,父王這麼辛苦,竟然連張合適的桌椅都沒有,我要趕緊幫他改善辦公環境..”

嬴政的麵色漸漸變得驚異起來,因為隨著明赫的嘮叨,他腦海中先是浮現一張張白細如雪的輕薄絹狀物,接著,又出現一樣比案幾高上許多的四腿物什,和另一樣同樣有四腿、卻是頭一回看見的稀奇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