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知曉你竟是竇家的人呢?”
魏攸抬眼看了看這漫天的雲,若有所思的:“你當日為何會獨自住在客棧中?若是外出,身邊也不該連個丫頭仆婦都沒帶......”
這話問到了要命處,竇姀一繃,不知該如何作答。
不過他看上去倒也沒強求她說,因為竇姀沉默沒多久,他便輕輕笑了笑,放低了聲量自說自話起來:
“上回在竇府見到你,他們說你是寄養在家的表姑娘,回去後我便對初遇你的事百思不得其解。後來我找人打聽了下,才知道前不久竇家鬨出過人命案子,好像是府上的姨娘殺了人,官府都查到頭上了。因令尊是知州大人,此事還是衙門的縣太爺陳康借著拜訪的緣由親自上門......”
話到此處倏然一停,“你知曉那姨娘背負的是哪條人命麼?”
竇姀汗毛豎起,強忍著鎮定搖頭。
“是縣太爺的寶貝外甥。”
“後來,聽說那姨娘逃了,還挾著女兒逃命。可惜她女兒便是逃命時掉江裡淹死的。”魏攸忽然開始打量起她,半猜半問:“小娘子是否就是他們口中...掉江溺亡的竇四姑娘?我們初見那日,正巧是事發的隔日......”
竇姀臉色微凝,堪堪往後退了兩步,立即否認道:“我不是,你以為的錯了。”
她不欲跟魏攸再說這些。
這些本不足為外人道也,若暴露也不知會不會惹禍上身。
竇姀剛轉身要走,忽然衣袖被人一拉。她轉頭瞪去,那人立馬愧疚鬆了手,輕道一聲“冒犯了”。他似乎不想她走,又迅速說道:“小娘子!你手裡既已有我的身世,也便知拿捏了我的軟肋,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往外說的!我求你、信我。”
竇姀說“好”,仍舊往回走。身後突然傳來一道急促的聲音:“你不信我麼?”
她腳步頓住,緩緩轉身,終於看向他:“我信。”
其實他還有些知曉的事並沒有說出來,譬如那姨娘是因何緣由殺了人,以及明明有一雙兒女,逃命為何隻帶走了女兒。
這些他都知曉,也是這一刻他才突然明白過來,先前她那句“我們其實是一樣的人”究竟是什麼意思。
相近的身世,相近地被人拋棄。
隻見魏攸鬆口氣,跟了上來,維持著兩人不遠不近的距離。
他沒有再說彆的,而是問道:“這些時日你在家中過得好麼?”
竇姀說還好,“以前怎麼過的,如今依舊怎麼過。”
魏攸卻不信,下人仆婢都是看上頭那位的臉色,怎麼可能還回到從前呢。像他這種身世不為外人知情的,旁人隻知道他爹把他趕出去,卻不知為的什麼,至少他還是魏氏一族的兒郎。而她卻大大不同......
風,從桃心湖拂過,拂起了圈圈漣漪,拂起了岸堤白沙...林木窸窣,猶見夏末最後一點蟬鳴。二人話到儘頭,皆是一時無言,就這麼靜默而立,聽著秋風涼爽的颯氣。
竇姀垂下了眼眸,指尖圈著衣角,還在想如何告辭既不突兀,又能顯得和平友善。忽然他先開了口:“你要不要,嫁給我?”
竇姀被這話給嚇著了,下意識地後退。胸口駭浪下隻覺得荒唐不已,蹙眉看去。
他們才認識多久?加上今日,攏共也才見過三回。他為何會這樣說......?
“我知這話突然,嚇著小娘子了。”魏攸致歉地笑笑,“其實我有這般念頭,也不是此時突然冒出的。在上一回我到貴府做客,見過竇三姑娘後,便知她與我不是脾性相投之人。若來日結為夫婦,恐也齟齬不少。想必小娘子遠比我更清楚,她性情......”他稍頓了下,“略為急躁。”
“這話魏郎還是勿要再說了。即便不是雲箏,我也不合適。”
竇姀眉頭仍是凝著,匆匆彆開了眼,轉過身不再看他。
心潮難平,她能聽見自己轟轟的心聲。其實也不是討厭魏攸,他高大英俊,舉止有禮,與她又是如此相似的身世,自有一股天涯淪落的熟悉感。她隻是覺得太奇怪了,家中的親事怎能是他想定就定,想退便退的呢?
魏攸似乎知曉她在憂慮什麼,摸了摸耳朵,連忙道:“我也不是要你現在想好!我隻是想告訴你,大小定還未過,這門親事算不得議好......我爹想與你們家定親,你隻需知曉,比起三姑娘,我想那人是你會好些。我硬骨,若堅定不肯娶竇三,我爹也強來不了,況且,他現在也怕了我。至於這其中迂回如何,你便不用操心了——”
竇姀聽他一口氣地說完,還沒來得及細想,手心忽然多了隻玉佩,是他塞來的。他隻留下一句話就走了。
......
宴散後,竇姀坐在回程的馬車上,不斷想過魏攸最後的那句話——“你若對我也有意,下回再相見時告訴我就是...”
下回。
還能下回再見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