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開瓷瓶,往傷口倒藥粉,因為自己動手的緣故,顯得有些笨拙。
慕玉嬋坐過去,又想起白日裡蕭屹川幫了她的忙,盯著那道鞭傷說:“行了,衣裳脫了,我幫將軍上藥吧。”
蕭屹川今日見識到她給東流酒莊的受傷男子包紮傷口,便不客氣,袖子一擼把手臂伸了過去。
慕玉嬋幫他將將藥粉撒好,又將傷布一層一層給纏在他的小臂上。
冰涼的小手一下一下觸碰著他的小臂,幾乎已經感覺不到方才還泛著痛的傷口,隻剩下酥酥麻麻的奇妙感覺。
每當女子花瓣兒似的指甲無意間劃過他的小臂,他的汗毛都快豎起來了。
蕭屹川不自然地咳嗽了下:“你一個公主,是如何會這些的?”
在他的印象中,慕玉嬋養尊處優,絕不會懂這些。而今日他看見過酒莊受傷男子的傷口,被她處理的很好。
“久病成醫罷了,身子不好,時常受傷,看都看會了。彆說包紮,常見的方子我都能開幾個。”慕玉嬋莞爾一笑,似乎身體上的不適並未給她帶來太大的影響。偏偏這樣,越發放大了她的那份病憐。
“是藥三分毒,你喝那樣多的藥,不傷身子麼?”
“蕭將軍身子硬朗,這話顯得有些不食肉糜。那能怎麼辦?不喝藥更難受。”她又變回那個高高在上的公主模樣,收回手,然後自顧自地去一旁的銅盆裡淨手:“行了,包好了。”
傷布的結打得整整齊齊,並不比營帳裡的軍醫差。
慕玉嬋半靠回床榻上,拾起書卷,烏黑柔順的長發垂落肩膀,她翻開一頁,閒散地閱讀,頭不抬地問:“對了,今白日裡將軍想要說什麼?”
被這樣一提醒,白天大漢要掀開她帷帽的畫麵又闖進蕭屹川的腦海。
他坐在慕玉嬋的榻邊,沉吟片刻道:“安陽公主,今日之事,你太草率了。”
正在翻頁的手一頓,慕玉嬋不滿地抬頭,對上那雙烏黑的眼眸:“我草率?將軍這話什麼意思?”
“你出府隻帶了車夫和仙露兩人,今日的事情,是我碰巧撞見,才沒讓那歹人掀了你的帷帽。若我去得晚一些,或是老張沒碰上我,等將軍府的護院到了,那便晚了。”
慕玉嬋承認,今日的事情確實不在她的預期之內,但總體還是可控的。
“我心裡有數的,那大漢謀大智弱,最多掀開我的帷帽,不敢對我如何。 ”
蕭屹川追問:“你怎麼這樣肯定?”
“那大漢在酒莊沒有對夥計下死手,定是怕事兒不敢的。而且我一說那夥計傷及性命,他便露出擔憂,立刻叫我診治。那大漢分明是來找茬的,不敢節外生枝。就算他掀了我的帷帽,也不敢對我圖謀不軌,最多言語輕佻。”
她的漫不經心讓蕭屹川感到不安,男人狹長的眼眸流竄著淡淡的怒氣:“言語輕佻也不行,凡事都有個萬一,如果他真的衝動了呢。”
慕玉嬋坐直了身子:“那我便亮出身份,我是和親公主,又是將軍夫人,他想做什麼,也要琢磨琢磨,到時候老張早就帶人過來了。”
蕭屹川覺著說不過她,他每說一句,對方便有許多許多句在等著他。
隻好又悶又氣地道:“我不與你犟這些,今日你確實草率,以後出去,務必多帶幾個護院。”
“你這算什麼話,怎麼就犟了。”
就算知道蕭屹川是關心他,慕玉嬋也覺著委屈,她並不想與蕭屹川爭執什麼。可她長這麼大,連父皇都舍不得同她大聲講話。況且,今日她是因為誰家的事情陷入險境的。
如果她不管將軍府的賬目問題,就不會去東流酒莊。不去東流酒莊,就不會遇見那潑皮大漢。遇不上潑皮大漢,她便不會被蕭將軍這樣大聲講話。
“真是不識好人心,若將軍這樣想,本公主也沒有辦法,若非我想著幫將軍去查清賬目,何苦遭這個罪,又何必看將軍的臉色。”
慕玉嬋扭過頭,氣惱地扯下床幔:“是啊,我不過一個和親公主,寄人籬下,看臉色也是應當的。將軍說得對,以後就按照將軍說的辦就是了。”
本來就在外受了委屈,回來還要被將軍“訓斥”,慕玉嬋心裡不好受。
這會兒越說越覺著冤枉:“再說了,我又不提前知道今天會遇見那些不講理的大漢。我若是有未卜先知的法術,能不帶人過去麼?是我想遇見那些人的嗎?難道我就想被人無端調戲嗎?隻是去最近的街市而已,我帶上那麼多護衛做什麼,不奇怪麼?我今天是有欠妥之處,可我不也沒遇見這種事兒嗎?”
蕭屹川愣住了,沒想到病公主一串兒話連珠炮似的打過來,簡直讓他措手不及。
他是這個意思嗎?
他隻是擔心她再遇上類似的事情,擔心他不在身邊護不了她周全。
聽著安陽公主這樣陰陽怪氣地發泄一通,他分明是生氣的,但她又提到什麼“寄人籬下”“看臉色”之類的詞兒,心裡又開始悶悶的彆扭。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蕭屹川還想再說什麼,急匆匆撩開床幔:“安陽公主,我的意思是,你——”
話未落,紅紗之中幾聲急促的咳嗽,慕玉嬋的眼圈兒有些紅了,蕭屹川頓時如鯁在喉,一個道理都說不出口。
她紅著眼睛:“你什麼?”
“……你,喝點水麼?”
“不敢勞將軍大駕。”
慕玉嬋冷哼一聲,又把床幔放下。
蕭屹川還想再撩開床幔,但手在空中頓了頓:“早些睡吧。”
熄了燈,躺回地平,蕭屹川總覺著自己才是“寄人籬下”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