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又要說起悲慘身世,朋友趕緊叫停,“好了好了,不要再說了。”
僵持間,蔡逯走來。
“真巧,居然能在這裡偶遇。”
他邁開的步子裡仿佛藏著一股風,把坊廳裡的喧囂聲都壓了下來。
蔡逯坐在她對麵,“調盞酒吧,小馮。”
他刻意把“小馮”念得繾綣,仿佛是在對情人溫柔地低語。
他一來,徹底把之前的歪瓜裂棗襯得不堪入目。
任務目標長得賞心悅目,也算是一種樂趣吧。
靈愫笑彎了眼,“原來是你,我記得你。”
她問:“你要喝什麼酒?”
蔡逯:“醉瓊波。”
魯大曾跟她說過,醉瓊波由幾種烈酒調成,多用於新婚夜,行房事前飲下一盞,壯膽,助興。
靈愫攪好酒,推到蔡逯手邊,“客人,您要的酒。”
蔡逯品了品酒味,“你怎麼倒了盞甜水?”
“是‘錯認水’,一種冷酒,小娘子家愛喝。酒味甘甜,酒色清澈,也可以解醉酒。”
“是麼。”蔡逯一飲而儘,“你覺得我醉了?”
靈愫頓了頓,忽地彎下腰,臉龐湊近蔡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她說:“客人,我在你的眼裡看到了醉意。”
說罷,身又退了回去,開始擦拭酒盞。
“你……”
措不及防的靠近,比烈酒更能讓蔡逯心跳加快。
吊燈搖搖晃晃,光圈撒在了靈愫身上。
蔡逯慶幸光沒照到他身上,否則他的紅耳廓就要被她看得一清二楚了。
“蔡衙內,”她輕聲喚道,“你還有話對我說嗎?”
她說:“如果沒話要說,那就請走開吧。”
這話聽起來很是無情,但搭配她清純無害的笑容,並不會令蔡逯感到刺耳。
她苦惱道:“你坐在這裡,旁邊的人都不敢來找我調酒了。我在這裡當值,每調一盞酒,就會多得一吊錢。”
她像個鬨彆扭的小姑娘,“蔡衙內,你擋我財路啦。”
恰好有人叫她,她先對蔡逯說了聲“失陪”,緊接著掀起竹簾繞到另一隔間。
叫她的是一個剛學完調酒知識的小姑娘,“小馮,後半夜能不能換我當值?我臨時有事,想把時間錯開。”
靈愫自然說好。
再拐到前台,見蔡逯還坐在那裡。
“蔡衙內,我有事,要提前下值。”她化用了那小姑娘的話,笑道:“沒事了,你可以繼續坐在這裡。”
蔡逯腦子發懵,見她盥了手要走,趕忙追了過去。
剛追上,靈愫就停了腳,望著外麵黑漆漆的天。
坊外雪夜明亮,但回家的路卻不好走。她要是單靠一雙腳走回家,不知腳要崴幾次。
蔡逯體貼開口:“我送你回家?”
她毫無防備,輕笑道:“那就辛苦蔡衙內了。”
蔡逯說客氣,給小廝遞過去一個眼神。
須臾,一輛寬敞的馬車停在了倆人麵前。
身下是羊絨氈毯,後背是靠枕,手裡是暖爐,這樣好的待遇,讓習慣過窮酸日子的小娘子不知所措。
最終她真誠地誇了句:“蔡衙內,你人真好。”
蔡逯意不在此,“你家在哪兒?”
她回道:“呀,我忘了跟衙內說,我是要去麥秸巷的女子學堂。夜讀完,我就歇在學堂。”
女子十五及笄,可去官辦的學堂讀兩年書,十七業畢,便不能再在學堂逗留。
不過女子學堂一向是供應窮人家的女兒讀書的地方,條件艱苦,常人難以忍受。但凡家裡有點小錢,都不會去那裡的學堂。
看來她是真的窮酸,年齡也是真的小,頂多十六七歲的樣子。
蔡逯的眸色暗了幾分,“那我送你回學堂。”
下了車,他遞給她一把名貴的油紙傘。
靈愫眼眸一亮,“蔡衙內,多謝你。”
他滿是玩味,像一位小長輩貼心囑咐小輩,“去吧,好好讀書。”
在他的視線內,她撐著傘,穩穩走在雪地裡。可一出了他的視線,她便笨手笨腳地把傘收好,窩在懷裡。
哪怕自己受冷,也不願讓名貴傘受委屈。
窮苦人家都是這樣,越窮,越苛待自己。
這傻姑娘還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殊不知她的一舉一動都逃不出蔡逯的眼睛。
*
靈愫一旦讀起經書,腦袋便如小雞啄米似的往下點。
長夜過半,巷外那輛馬車終於駛走。
“易姐,魯大暫未對我方臥底起疑。”
那位與靈愫在坊裡換值的姑娘,正是她的殺手同僚。
靈愫如釋重負地丟掉書,窩在躺椅裡,“魯大是皇帝派來監視這幫紈絝子弟的眼線。皇帝怕這幫紈絝有二心會造反,哪曾想,這幫人都是草台班子。造反?哼,他們連劍都不知道怎麼提。”
姑娘見她眼皮打架,好心尋來一張毛毯,蓋在她身上。
“易姐,今晚你當真要歇息在此?”
“是啊,就歇在這裡,做戲做全套。”
姑娘把爐火燒得更旺,將走時,忽然聽靈愫說了句:“把那把傘拿走,燒了。”
待拿起傘,又聽她問:“你覺不覺得,他很像那誰?”
姑娘回頭看她。
靈愫交手垂眸,麵容惆悵,像是陷入了某段回憶。
“那誰”已經很久不曾被她說出口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這個名字都是殺手閣的禁忌。
姑娘琢磨再三,最終隻是說道:“易姐,往後,他會經常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