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說沒事,但又不想說謊,何況她真的很疼。
她說:“腳趾好像被砸到了。”
再回過神,她就已經坐在了醫館裡的椅子上。
蔡逯貼心地找了女大夫給她看傷,自己則站在屏風另一側,問大夫這傷要不要緊。
“不要緊,”大夫說,“敷七日藥膏,活血化瘀就好。”
但走的時候,大夫還是給了靈愫一根拐杖。
蔡逯提議,要她乘馬車回去。
她說不用,“蔡衙內,我又欠了你一個人情。你這麼照顧我,我真是不知道要怎麼償還。”
蔡逯:“那我陪你回去。”
這次他帶了傘,穩穩地撐在她頭頂。
靈愫拄著拐,讓出個地方,說道:“蔡衙內,你進到傘裡來吧。”
蔡逯耳廓泛紅,不知是不是冷的。
這把傘,好就好在它結實,能抵風雪。壞就壞在傘量小,乘一人顯空蕩,乘兩人顯擁擠。
倆人擠著走,離得越來越近。
她總不能再把他攆出去,於是摁緊風帽,往旁一躲,兀自向前走。
“蔡衙內,就送到這裡吧。風雪越來越厲害,你早點回去。”
她說。
她不知在堅持什麼,拄著拐走得越來越快。
她的背影被茫茫天地襯得無比單薄。
蔡逯沒有猶豫,再次追了上去。
在她出聲前,他先開口:“不用對我這麼客氣。不是想還人情麼……”
他望著不遠處的學堂,“請我進去喝盞茶,如何?”
他不希望她客氣待他,他要接觸真實的她,越真實越好。
所以當靈愫沏好一盞茶後,他迫切地吞下一整盞茶水,隻是為了感受她貧窮又要尊嚴的生活。
窮人喝茶,茶葉茶渣茶水,都會咽進肚裡。
零碎的茶葉抵上口腔壁時,屋裡的黴味正好撲進他的鼻腔。
他犯惡心,差點吐出來。
但一對上她黑漆漆的眸,他驀地就咽了下去。
“很好喝。”他說,“無論是在遼國,還是在盛京,我都沒有品過這種新鮮味道。”
靈愫拘謹地坐在對麵,“抱歉。”
她說:“我能拿出的,隻有這些。”
她能拿出的,隻有一貧如洗的家境,和不值一提的尊嚴。
蔡逯站起身,慢悠悠地在堂裡轉。
窗紙破了洞後,被黏上了排列整齊的布條。燭淚流乾後,又被刮進盒裡,摁壓平整,當蠟油用。幾片床板架著一層破舊的褥子,但被衾疊得很規整。
窮酸不堪,但又異常乾淨,乾淨到不像在這裡久住,而是臨時搬來將就一下。
甚至是,根本不像有人住過。
一點都不像。
整個堂屋,沒有半分人氣,隻有搶眼的、標準的窮和破。
先前他提過幾次,想來學堂看看。
但她從來一口回絕。
今日提出要她還人情,她才勉強帶他進來。
走到角落,蔡逯手指不經意地擦過一個小衣櫃。
居然摸到了一層薄薄的灰。
屋裡隻有這一個櫃,櫃門合得不嚴實。從縫隙處看,櫃裡一片黑。
沒有衣物,沒有雜物,什麼都沒有。
空蕩蕩的。
蔡逯推開側門,讓屋裡的黴味跑出去。
他抵著牆,看門前雪沫飛旋。
不一會兒,靈愫搬著小馬紮,在他身旁坐下,順著他的視線朝外麵望。
“有什麼好看的?”
她嚼著醃蘿卜塊,問道。
先前暫時壓在心頭的許多疑惑,此刻又浮在他的嘴邊,呼之欲出。
蔡逯問了件最想知道的事:“你一直住在這裡嗎?”
她毫無察覺地回:“是啊。反正我不想回家,住在這裡倒還算清淨。”
蔡逯垂眸看她,而她依舊在吃著不上檔次的零嘴。
她窮,這點無疑是真的。
蔡逯站直身:“我該走了。”
可他出了學堂,直接拐進了另一道巷裡。
盛京人格外偏愛飛鴿傳信,因此蔡逯看到有隻白胖信鴿飛進學堂,並不感到驚訝。
隻是在想,是誰給她傳了信,還是她要給誰寫信?
“你怎麼又胖了點?”
靈愫雙手捧著信鴿,“是不是閣主又給你開小灶了?”
信鴿“咕咕”叫了兩聲,又笨拙地跺了跺腳,提醒靈愫趕緊打開信筒。
她能猜到信的內容。
“已按你的計劃行事,相關消息已放出。”
她沒回信,隻是去把那盒茶葉倒了。
蔡逯當然沒品過這種新鮮味道。
這根本不是茶葉,而是她隨便薅的野草。
信鴿站在她肩頭,聞到草味,難受地跺腳。
靈愫揉了揉信鴿,“飛高點,讓他看見。”
*
蔡逯也有他的信鴿,隻不過給他傳信遞信的是一隻雄赳赳氣昂昂的海東青。
下屬傳信道:“已查到馮娘子真正的住處。”
海東青穩穩地停在臂鞲上麵,溜著眼珠,仿佛在問蔡逯:她為什麼騙你?
明明說久住學堂,但分明是從彆處剛搬來。
明明說收藏著傘,但傘卻不見蹤影。
她在騙他。
但目前看來,這個稚氣未脫的小姑娘,她的手段並不高明,甚至還露了點破綻。
蔡逯漫不經心地逗著海東青,“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