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愫從後廚走出,欣賞起鋪裡的裝潢。
一樓擺著幾桌木質家具,牆麵地麵都平得像一條直線。
二樓竹簾高低錯落,牆上掛著幾幅名家字畫,東南角擱著一架調酒桌,後麵牆上嵌著調酒用具。綠蘿花架旁是半麵青瓷櫃,屋頂綴著一串龐大的琉璃燈,靜靜垂落。
修葺店鋪這段時間,她出力少,反倒是蔡逯出力最多。
禦賜的瓷瓶、走關係要來的名家真跡、親自淘來的地毯……
在修葺店鋪這件事上,蔡逯總能帶給她驚喜。
膳後,靈愫捯飭著那堆調酒用具。
謝平則坐在她對麵,麻利地擇菜。
靈愫驀地想起謝平還是個舉人,勸道:“新年一過,馬上就到春闈。我看還是暫時把鋪給關了吧,讀書要緊。等來年你成了貢士,再開鋪也不遲。”
想到此處,她又補充道:“你雖有經商之才,但既然你選擇走仕途,就該一路走到底。屆時我會再選拔一批新店員……”
“不行!”
謝平高聲反駁。
“怎麼不行?”
不等謝平回話,她就搶先反問:“你寒窗苦讀,難道不是為著金榜題名,混進官場當官?”
謝平忿忿地剝開白菜,“是,但不全是。”
在靈愫的審視下,他終於彎了腰背,把讀書人特有的清高都壓在了柴米油鹽之下。
他不得不承認:“窮得揭不開鍋的時候,我總覺隻要中舉就能掙錢,就能養活且善待自己。現在倒覺得,即便士貴商賤,但經商遠比從仕更合我心意。”
他小心翼翼地挑走菜蟲,“易姐,我並不是聖賢,隻想過好自己的日子。你……你會嫌棄我嗎?”
空氣靜了半刻。
“當然不會。”靈愫寬慰一笑,“我尊重你的所有選擇。不管你是要科考,還是想做生意。”
話說到此,她反倒舒了口氣,“原先還怕你一走,我就再也找不到好店員了。”
她說話時,眼睛不曾斜視,誠懇地望著他。
而後她屈指勾手,“來,既然要做生意,那我先教你調酒。光會打雜怎麼能發財,你得學著當小老板,當大東家。”
謝平有經商的天賦,這點毋庸置疑。
田埂裡彎腰種菜,店鋪裡怡然攬客,每一筆賬都算得清晰,每一樁事都辦得漂亮。
如今他雖在笨拙地擦拭酒盞,可靈愫待在一旁看他操作,反倒充滿信心,覺得她正在培養一位大老板。
金燦燦的日光慷慨地灑亮她的側臉,她顫著眼睫,漸漸生了困意。
靈愫把手交叉,放在下巴頦底下墊著,腦袋歪了歪。
“方才在後廚,你還有話沒說完。”她問,“你想說什麼?”
謝平:“我想問,姐你喜歡什麼樣的男人?”
靈愫已然闔上眼,卻還沒睡著。
“我想想啊……”
謝平雖聰明忠心,但他人如其名,臉也平平,身也平平,不是她喜歡的類型。
她的聲音含糊不清,“容我想想。”
*
傍晚,蔡逯忙完公務,來到北郊。
紛紛揚揚的雪粒爬攏上他的氅衣,他不顧嚴寒,把氅衣解下扔給車夫。
他把水窪當鏡,審視著自身的形象,確保發絲揚起的弧度完美得體,風吹不亂,雪打不濕。
他把手搓熱,勾起唇角,敲了敲門。
迎接他的卻是謝平。
“老板娘下晌去接任務,到現在還沒回來。”謝平迎他進鋪,“蔡衙內,你喝盞茶,再等等吧。”
蔡逯眼裡閃過一絲失望,旋即恢複常態,頷首說好。
謝平建盞道:“衙內,你讓我問的話,我都問過了,而且沒說是你讓問的。”
這番問話的答案正是蔡逯此行的目的。
謝平回憶著:“老板娘說,她喜歡三十來歲、事業有成的男人。”
蔡逯的笑容立即僵在臉上,“有沒有更詳細的?”
謝平說有,“老板娘說,三十來歲的男人,頗具成熟魅力。一看他,就知道他在悠長歲月裡磨礪過,渾身充滿故事,吸引人去探索,她喜歡這種。”
她口中關於“喜歡”的標準答案,詳細準確,準備到像在描述某個具體的人。那麼詳細,偏偏沒一條與他相符。
蔡逯忽然間變得心煩意亂。
“她何時回來,我就何時走。”
蔡逯將茶盞重重擲在桌上,“我等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