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淮清此前在北境領兵打仗,軍餉來得及不及時、夠不夠數,他是一清二楚,而且回到馥城後他收到的賞賜也沒有摻假的。
所以謝淮清微愕過後,覺得大夏和大夏的一國之君應當沒窮到要靠給煤炭摻假來賺取蠅頭小利。
而且,蘭微霜前期投入的銀錢並不少,又是特意買宅子又是打鐵器工具……謝淮清不知道蘭微霜如何選定的這處宅子,但那工具圖紙他看過,並不是隨便一想就能搗鼓出來的。
謝淮清幾個念頭轉瞬而過,然後不動聲色折好紙張,對蘭微霜道:“陛下可知這做出來的蜂窩煤成品是何樣子?臣沒見過,憂心監不好工,陛下既來了,不如臣現在差人來,先當著陛下的麵做一遍,若有錯漏之處也好即使糾正。”
蘭微霜出宮透氣,本來也不急著離開,而且蜂窩煤成品事關生意盈利,所以他頷首:“好。不過人前不要暴露朕的身份,喊……”
謝淮清:“公子?”
蘭微霜利落一點頭:“行。”
謝淮清不禁盯著他多看了幾眼。
然後謝淮清叫了守在這邊的手下人過來,當著蘭微霜的麵,開始製作蜂窩煤。
煤炭碾碎,然後加入三成的黃泥,兌少量水攪拌至勻稱,接著拿出特意定製的壓製工具——這工具簡單,外表看起來和現代的打氣筒有相似之處,工具圖紙是和製作配方一起被蘭微霜抽獎抽出來的——將工具懟進煤泥堆裡,再把插出來的煤泥慢慢懟出來,就是一個成型的濕潤蜂窩煤了,單獨放在地麵上通風曬乾就是製作完成。
工序簡單好上手,雖然人工一個一個地製作不如現代機械化效率高,但多請點人、加上製作的確不複雜,隻要監工得當,產量也不會低。
蘭微霜看著地上第一個成型的蜂窩煤,滿意地點點頭:“就是這樣。”
謝淮清心中有困惑,又的確不覺得蘭微霜脾氣不好,見狀索性直言問了出來:“這蜂窩煤倒是如其名、頗為形象,公子是從何得來的製作方法?”
蘭微霜敷衍得很直白:“做夢夢到的。”
謝淮清:“……方才公子說要對外賣,是賣給平民百姓?如何定價?”
蘭微霜輕嘖了聲:“倒是忘了這麼重要的事。市麵上價格最低的一類煤炭是怎麼定價的,按那價格的八成來算。”
蜂窩煤其實用不著質量太好的煤炭,蘭微霜之前讓謝淮清買原材料,用的煤炭就是價格低廉的那類,而且一次買得多、價格更實惠。
謝淮清聞言微微一怔。
按蘭微霜這般定價,一個蜂窩煤盈不了什麼利,隻能走薄利多銷的商路,但他一個不缺錢的皇帝,做什麼薄利多銷的平民生意?還要悄悄做……就算圖好玩,前期也太麻煩。
謝淮清心中泛起更多不解,但好歹能確定了,他們這位陛下應該的確不缺銀錢。
“公子,便是價格便宜,但這蜂窩煤若是不好用,也不會有太多人買的。”謝淮清又道。
如果賣不出去,蜂窩煤全堆積在這院子裡,後續還得謝淮清善後,他想著不如先對蘭微霜有個預警。
但蘭微霜挑了下眉:“謝將軍,你一葉障目了。”
這四個字落到謝淮清身上,讓他不禁笑了下:“願聞其詳。”
“謝將軍可知一塊煤炭能燒多久?”蘭微霜問。
謝淮清常年在北境、大夏國境內最冷的地方,對這些倒是多少有點了解。
“按大夏官定的規格,若是上乘的煤炭,每塊能燒半個時辰,一爐或是一盆堆積在一起,能延長些許。也有用木炭的,價格雖比煤炭低,但低不了多少,而且燃燒時間會更短。”謝淮清道。
蘭微霜指了指地上的蜂窩煤:“待它通風曬乾後,謝將軍燒來試試,燃燒取暖或是充作柴火,效果絕不比木炭乃至上乘煤炭差,隻會遠勝。這樣一塊蜂窩煤,若是按完全燒透來算,好的能燒一個多時辰,次點也能燒過大半個時辰,但價格卻遠低於上乘煤炭。若是幾塊壘在一起、隻餘通風小口慢慢燒,能燒更久。”
謝淮清一怔。
旋即,他定定地看著蘭微霜。
蘭微霜語氣格外篤定,往常精致卻總是少了幾分正經嚴肅的臉上,此刻也沒有半分玩笑的意味。
謝淮清雖還沒有試驗,但這瞬間卻莫名信了眼前這位出名喜怒無常、什麼都能玩弄的陛下。
“若是如此……”謝淮清慎重道,“這蜂窩煤不應當隻售於馥城,更不應隻在民間,軍中也能用上。”
蘭微霜此前倒沒有想那麼多,聞言愣了下,然後隨意道:“隨你安排,反正不能高價、不用刻意壟斷、不要暴露我的身份,我隻看最終的賬目,後期事宜我一概懶得管。”
聽到蘭微霜這麼自然地在人前用“我”來自稱,又特意強調了不許高價和特權手段壟斷,謝淮清神情有些複雜。
他作了一揖:“是……可否問問公子,為何不願暴露身份?”
蘭微霜無意多做解釋,隻道:“麻煩。”
謝淮清卻思及眼前這位陛下往日的口碑,一時情緒更加繁複。
又看了眼地上那好似很不起眼的蜂窩煤,謝淮清反思了下自己,此前將蘭微霜看做熱衷於捉弄老鼠的貓,的確是大不敬。
誰家喜歡捉弄老鼠的貓,能在乎更下麵那些“老鼠”暖不暖和。
謝淮清突然又對蘭微霜道:“我此前的確是一葉障目了。”
不光是對蜂窩煤這件事。
他們這位陛下,上能拿捏朝臣,下能體恤百姓。
這看似不起眼的小小蜂窩煤,往後不出意外定能掀起滔天大浪,然而他們這位陛下將此物拿了出來,卻雲淡風輕極了。
這般民心所向的大功德,蘭微霜竟毫不在意。
謝淮清不知道蘭微霜如何得來的這蜂窩煤製作法子,但他反思己身,意識到若非蘭微霜直言相告,他都不會意識到這東西於百姓的大益。
謝淮清畢竟是好出身,即便去了北境,也未曾缺過上乘炭火,他甚至沒有親自燃過幾回炭,稀疏了解也不過是紙上談兵。
這般一反思,謝淮清再看蘭微霜,再不覺得他弱不禁風了。
謝淮清又想起,這位他曾不甚敬重的陛下,敢冒大不韙廢了跪禮,從來都不缺氣魄。
“公子……”謝淮清語氣複雜,“便是不暴露你的身份,這賣家也總該有個名諱,此處宅院作為出產販售之源,也應有個名字。”
蘭微霜聽出了謝淮清的語氣有所變化,但隻當他是被自己那極為敷衍簡略的回答噎到了,並未多想。
倒是謝淮清說的話,給商人馬甲和這處蜂窩煤廠起名字,的確有必要。
蘭微霜稍作琢磨,然後說:“此處便叫烏金院,行商的東家叫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