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裡斯設想過無數次人類死亡之後的情形。譬如他生了病,躺在床上沒人照顧,意識模糊的時候,也譬如安瑞克向他描述執行任務的過程中死去了多少同伴的時候,再譬如見到坎德利爾審判廷大法師五人團中那位死靈法師亞爾林的時候。亞爾林身上常年縈繞著死亡的氣息,眸子是僵硬的,似乎無法像活人一樣靈活轉動,克裡斯曾經在他身上看見過死人才有的屍斑。於是克裡斯設想,也許自己死後,屍|體上也會長出那種難看的斑點,靈魂則變成無知覺的亡靈,渾渾噩噩地遊蕩在死亡的國度。當然,他並不知道所謂“死亡的國度”是什麼樣的,隻是理所當然地覺得,那裡應該有著與亞爾林的法術氣息相似的,“寂靜”。就像救贖教會所宣揚的,主賜予死靈們的,永恒“安眠”的寂靜。
但事實上,在心臟停跳之後,靈魂沉入虛空,克裡斯並沒有看到所謂的永生天國,也沒有見到天使與背生八翼的救贖之神。視線中的猩紅漸漸褪去,火焰燃燒著,在這片黑色的大地上蔓延開來,克裡斯看到荒蕪的世界裡,孤零零佇立著一座深黑色的教堂。沒有植被、沒有山川、沒有日月,隻有暗紅色的天空和黑灰色的大地,整個世界彌漫著腐朽、衰敗的氣息。克裡斯按住自己的心臟位置,但那裡已經不再有任何動靜,大概他已經是個死靈了。
他把目光投向遠處的黑色教堂,壓抑感撲麵而來。那裡不像是克裡斯在書中讀到過的被邪惡力量影響的詭異地上教堂,周圍甚至連盤旋的烏鴉都沒有,隻是被一種荒蕪的死寂籠罩著。沒有太陽和月亮,克裡斯不知道這個世界裡的光線從何而來,以至於明明可以視物,他卻覺出了一種比處在永恒不變的黑暗裡更為深沉的恐怖。
有那麼一瞬間,克裡斯甚至看到大地的上空匍匐著一隻深黑色的巨龍,僅僅是它的身軀,就遮擋了克裡斯目所能及的整片天空,那所黑色教堂在在它的對比下都成了隻微小的螞蟻。好在這種幻覺隻是一瞬間,在克裡斯重新抬頭後,它又自行消失了。
受到那種無端恐怖感的追逐,克裡斯攏了攏衣領,憑借趨利避害的本能判斷,決定前往那座教堂,看看那裡是否有尋求庇護的可能。在跑動的過程中,他發現這個世界裡甚至沒有風,以至於他的奔跑甚至沒有引動衣角飄飛。
在靠近教堂深黑色的牆壁後,克裡斯發現這裡的大門是關閉著的,不過旁邊有一扇低矮的窗戶,大約可以窺見裡麵的場景。克裡斯自覺已經死了,也沒有什麼可忌憚的,因而不多猶豫,很快就把眼睛貼上了不太透明的玻璃窗麵。
裡麵的場景他倒是沒能看清,但教堂裡細微的低語聲很輕易就穿過窗戶縫隙,傳到了他的耳朵裡。
“我主,無上的懼怖,請啟示我禱告的心,用你的巨翼庇佑我,使我宣揚你的威嚴,讓世人明悟苦難與礪煉並不等同。你是世間一切恐懼的本質,是震懾與威信。世人的厄難,需要你予以驅逐與拯救。我的主,你是死亡的化身,是混亂顛倒的寂無之主,是我無上的信仰、靈魂的歸宿,所有的指望。主,我祈求你為這片大地降下雷霆,將一切對立與迫害抹除。我祈求你,拯救這片瘋狂的土地。”
無上的懼怖?克裡斯從祈禱詞裡的描述,大致將他們口中的“主”與“冥河之龍”卡洛斯對上了號。但這次他已經不再感到震顫,甚至於近乎麻木。自己出事前遇到的就是卡洛斯的信徒,現在在這片死亡之地再次受到卡洛斯的影響,他一點也不奇怪。
但這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他死之前,地窖裡的邪惡力量應該就來源於卡洛斯。按照之前看到的壁畫判斷,卡洛斯的神靈位格外現為“六翼”,已經符合安瑞克所描述,教會定義的“邪神”標準了。而另一方麵,安瑞克告訴過他,邪神的力量不僅會影響周圍的生靈,也會影響周圍的死屍與死靈。克裡斯有點擔心,自己的屍|體會不會變成可怕的怪物,被伊利亞砍成爛泥。
不過他現在連自己的靈有沒有被卡洛斯汙染都無法確定,好像擔心自己的屍體也是多餘。克裡斯檢查了一下自己,但並沒有發現什麼問題。當然,這可能是由於他水平不夠。
黑色教堂裡的祈禱已經結束,低語聲漸漸被一陣腳步聲所取代。克裡斯看到有蠟燭的光亮在裡麵晃動,因為不確定裡麵的東西到底是人,還是什麼能說人話的怪物,他後退了兩步,伸出手來嘗試使用法術。
因為克裡斯進入了死靈狀態,那副眼鏡已經隻剩下一種隨身物品的“特征”,即便仍然掛在克裡斯臉上,卻不再具有其本身的效果。克裡斯無法再通過安瑞克留在上麵的法術印記獲得一些關聯到這副眼鏡上的相關法術的施法便利。但好在靈魂體狀態比之正常狀態下,溝通“世界”要更為容易,不用受固定框架的限製,克裡斯自己可以施展的低級法術又得到了一定的增強。
克裡斯使用的法術是一種極其簡單的“窺視”,平時因為學的時候不用心,記得的咒語固定詞和施法條件、技巧比較有限,所以很多法術安瑞克明明教過,他卻沒辦法成功使用。眼下處於靈體狀態,以更自然的形式與世界溝通,不需要考慮咒語形式和其他技巧上的問題,隻需要能完整複現這一法術本身的意義,這倒是解決了克裡斯目前在法術使用上最頭疼的一個問題。
教堂內的場景漸漸在克裡斯眼前顯現出來。透過麵前那堵深黑色的牆壁,克裡斯看到燭光下,一頭由觸手組成的怪物緩慢而沉重地蠕動起來。長桌邊緣還坐著另外幾頭怪物,舞動著爪牙、觸手,虔誠地跪在地上,向上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