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譎。靜謐。亙古不變的壓抑。
克裡斯在光怪陸離的幽黯中醒來。
這裡的秩序是滯澀不動的。四肢像是灌了水銀一樣沉重,無法支配。他看到一切的起始、終末。時間在原初的混沌之外誕生,亦在諸界之中消亡。
在諸界之上,時間之外,一切幽黯的未知裡,生長著與地上生靈截然不同的東西。它們超脫人類的認知,不可名狀。或渺小,或偉大。
黑暗中,有什麼東西睜開了眼睛。克裡斯沒有看到它,卻能感受到它。它仿佛存在於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它知道他,他也知道它。在它視線投注到他身上的那一刻,克裡斯發現自己已經恢複了自由,隨著此前刀尖刺入心臟一起降臨的思維僵化感也有所緩解。
黑暗中的幽靈如水母般行走在它們沒有色彩的海底,克裡斯想起,自己曾經來過這裡。在《布利閔筆記》教他向時之神獻祭的時候。
時之神,時間,時法師……終末者。
米勒夫人,又或許是被汙染的“安瑞克”提過這個詞,“終末者”。終末者是什麼?
克裡斯下意識想要扶住自己的額頭。抬起胳膊的一瞬間,窗邊的鳥叫聲喚回了他的神誌。他恍然看著自己身上的乾淨衣服、被子,轉而將目光移到整張床,再到整個房間。
這是個溫暖又明亮的房間,擺設簡單,打掃得很乾淨,但他從來沒有來過。房間的窗戶上裝著彩色的玻璃,不透明的窗麵上覆著一層薄薄的霧氣,又或許結著霜花。克裡斯聽到一陣輕微的沙沙聲,那是落雪的聲音。爐子裡的柴火劈啪著,和窗外的安靜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如果不是因為身上的傷口被起身的動作牽動,毫無預兆地疼痛起來,克裡斯甚至會覺得自己在做夢。自從離開坎德利爾,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這樣的寧靜祥和了。
“克裡斯殿下,您醒了?”一位克裡斯沒見過的女法師悄無聲息地推開門,見克裡斯自己坐起來了,她愣了一下,飛快放下手裡的托盤,“我去通知亞爾林大人。”
克裡斯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隻是盯著窗邊鳥籠裡那隻十分漂亮但他認不出品種的觀賞鳥出著神。鳥兒“喳喳”叫著,聲音很悅耳,隻是看著它在那根鐵絲上左右跳動著,撐不開羽翼,克裡斯感到一陣不自在。也許比起待在籠子裡,鳥兒還是更適合飛在天上。
直到亞爾林推門進來,克裡斯才收回視線,搶先開口:“‘冥河之龍’的事情解決了?我沒死?”
“是的,克裡斯殿下,讓您受驚了。”亞爾林向克裡斯行了個禮。作為一名跟克裡斯沒有什麼私人交情的普通法師,為了避免被指對皇族不敬,他認為周全的禮儀是必要的。
“是伊利亞通知你們來法穆鎮的?你和萊因斯都來了南約克瀚,坎德利爾隻有一名大法師留守沒關係嗎?還有,最重要的是,伊利亞現在怎麼樣?”克裡斯沒有忘記在此之前,伊利亞為了讓自己先離開,選擇去拖延史密斯,此後就沒有再露麵。
亞爾林的目光僵硬地落到克裡斯床前的地板上。他藍灰色的眸子裡有克裡斯看不懂的情緒微微閃動了下:“關於伊利亞,我隻能告訴您,他現在狀況不太好。在他來到法穆鎮之前,就已經有南約克瀚審判廷中央的同事上交過對這裡整個邪惡事件的評估報告了。他們認為這並不是一次簡單的魔物聚集,或許有彆的什麼東西在背後操控。伊利亞應該也看過那個報告。但不知道為什麼,這次他一改往日的行事風格,堪稱莽撞地在事件信息尚不全麵的情況下直接來到法穆鎮。此後我、萊因斯和克拉倫斯都陸陸續續收到了他一些消息,隻是前後的信息並不連貫,這讓我們猜測,這個鎮子上或許有什麼能扭曲人正常行為認知的力量。所幸他每次給出的信息都是關鍵且正確的,我們按照他提示的時間、地點前來支援,最終沒有讓那場邪神祭成功。”
伊利亞是因為自己在這裡,才會提前來法穆鎮的。原本他可以有更穩妥的方案。克裡斯下意識咬了咬牙:“他現在在哪裡,傷得很嚴重嗎,我能去看他嗎?”
“您去看他也沒什麼用,”亞爾林十分平靜地看著克裡斯,“他不是受傷,他是陷入了沉睡。此前法穆鎮的現實被邪神的力量異化了,晝夜二分,時間逆轉,死於現實者死而複生,死於夜夢者陷入沉眠。我們無法逆轉邪惡力量已經造就的創傷,或許等回到坎德利爾,會有人能解決他身上的沉睡詛咒。但現在我和萊因斯做不到。”
克裡斯沉默了一下。
“長期在睡夢中不進食、不喝水,人還是會死。如果沒人能及時解決他身上的沉眠詛咒,審判廷會照顧他嗎?”
亞爾林停頓了好一會:“應該會的。”
“你們不會!”克裡斯握住拳,“如果沒有人能解決他身上的沉眠詛咒,他對於審判廷就沒有價值了,你們不會好好照顧他的!甚至為了避免法師這種‘不安定因素’流入民間,你們也不會放他離開審判塔,讓他的家人來照顧他!你們之後不會好好對待伊利亞的!”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我無法代表審判廷,殿下。”亞爾林僵硬的雙眼在克裡斯身上停留了片刻,但也隻是片刻。
克裡斯猛地掀開被子,試圖推開亞爾林出門:“我要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