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裡斯在無儘風雪中緩慢前行著,夜色愈深。月光將他曳地的聖袍映出一片銀白,與天地融成一色。深淵於世界的儘頭展開,他歎出一口白氣,漠然地旁觀著古老的黑暗將日月吞噬。
腳下的地麵發出輕微的震顫,他聽到一道響亮到可怖的心跳聲,仿佛大地的“皮肉”在抽搐。
“父主……”淒厲的呼喚聲從克裡斯腳底下傳來。在那裡,深冰與碎雪覆蓋著一片片古老的巨大黑鱗,鱗片之下沒有血肉,那具腐朽的龍軀以白骨鑄就。
克裡斯無法支配自己的行動,隻能任由呼嘯的風聲將聖袍吹得翻飛。奇怪的是,這樣嚴厲的風雪竟然沒有使他感到絲毫寒冷。他像是一個被剝離了情緒和□□感知的怪物,淡漠地立在雪原上,黑發飄揚,一動不動,仿若一尊雕像。
“你已經瘋了。”他聽到自己說。
匍匐在雪原之下的黑色巨龍沉重地喘息著,每一口呼吸都使克裡斯腳下的大地隨著顫抖一次。克裡斯發現天空中升起了一輪血色的圓月,但圓月中間裂開了一道邪異的豎縫。毫無疑問,那不是真正的月亮。
他視線所及的一切慢慢隨著“月光”的灑落快速扭曲起來。血色籠罩了冰原,殺戮終結了對峙,哀鳴著的黑色巨龍在瘋狂中死去,斷翅沉入極北的冰川之下。
他重回昔日的“冥河之龍”地下神堂。
萬物都是靜默的,黑暗卻早已不再是純粹的黑暗。堆疊的魔物屍體塞滿了整片空間,血液與其他什麼液體混雜在一起,發出一股刺鼻的惡臭。克裡斯捂著口鼻往前一步,踩到了一塊滑膩、冰冷的碎肉。
供奉桌下的石頭上,他記憶中的那副雕刻畫還在那裡。身著聖袍,沒有刻畫相貌的八翼神明慈悲而冷漠地殺死了六翼的“冥河之龍”。克裡斯在雕刻畫前蹲下,剛伸出手想觸摸那位不知名的“古神”,就意識到了某種不尋常的變化——他的目光忽然被賦予了一種非自然的穿透性。現實的土地、岩石之下,地底極深處的幽黯中,無數層層疊疊的虛影撞入克裡斯的視線。克裡斯還沒來得及細想那是什麼,腦海中便響起了一陣源自古老傳說的詭異絮語。
那是人類所無法觸及到,也永遠無法理解的隱秘知識。源自思維的疼痛與瘋狂隻剩一線之隔,克裡斯無法做出任何反應,身心便猛地往下一墜,像是要融入那片地底深處的幽黯。
——意料之外地,有人猛地拉住了他。
克裡斯的感知狠狠一頓,緩慢轉移到抓住他的那隻手上。那似乎不是一隻屬於正常人類的手掌,卡住他手腕的五指堅硬、鋒利,沒有一絲溫度。目光上移,克裡斯看到那是一隻隻剩下白骨的手。而那隻手的主人整個身形都籠罩在長袍的陰影下,散落的黑發一直垂墜到手腕的位置。
“你的實力還不足以對抗祂。回去。”
克裡斯在諸界的虛影中和那雙淡金色的眸子對上視線:“安瑞克。”
以前的安瑞克不是這樣的,他有一雙迷人的淺綠色眼睛,一頭麥田般的淡金色碎發。他不是邪神的侍從,不會用這種淡漠而譏諷的眼神看向任何人。
“你不是安瑞克,你到底是誰?”
和安瑞克具有一樣麵孔的邪神侍從目光微沉,嘴角卻浮現出些許神秘的笑意:“你知道我在地上的稱謂。”
“我知道?”克裡斯愣了一下,猛地回過神來,“你是‘破序之始’……”
“舊主諱名,科拉隆。”“安瑞克”毫無征兆地鬆開了拉著他的那隻手,居高臨下地望了他最後一眼。
克裡斯在他深冷的目光中失重墜落,直至猛吸了一口氣脫力驚醒,才意識到剛剛發生的一切隻是一個夢。
“做噩夢了?”沒有睡眠需求的《布利閔筆記》因為他猛吸氣的聲音被吸引了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