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他就看到院門被從外往內的打開了半扇,靜靜迎候著還未歸家的人。
見院門半開,裴寂便知是幫完忙的京娘回來了,心裡頓時一喜,腳下的步伐不自主的加快往家裡走。
不知何時起,他心裡竟是不知不覺的把這座破舊簡陋的屋子當成了家。
一個供兩人居住的平靜的,安穩的小家。
他抱著橘子疾步衝衝的跑進院裡,迫不及待想向京娘炫耀自己的戰利品,經過粗矮的門檻一時沒太注意,腳便被絆了一下。
幸虧裴寂人高腿長,往前踉蹌了幾步沒有摔在地上,懷裡的橘子卻是全部重重的落了地,紛紛揚揚的雜亂滾開,散落在屋裡的處處角角。
這些橘子都是他一個個親手摘下來,再大老遠費力抱回來的,見一番辛苦白費,裴寂登時怒了,想都不想的連聲向著屋裡大聲急喊。
“醜八怪!醜八怪!!醜八怪你快給我出來!!!”
他喊醜八怪都喊成了習慣,除了在外裝模作樣的不說漏嘴,私底下都是這樣肆無忌憚的叫著,幸而京娘也不介意,好脾氣的由著他喊。
正在後廚忙著燒火做飯的京娘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慌忙走出來一看,隻見滿地散落的橘子和一個滿臉憤怒的裴寂。
她下意識的觀察裴寂上下一圈,見他身上無傷無痕,隻是袖口胸膛沾了些泥土,便暫時放了心。
站在門口的裴寂眼瞳秋水,眉角微紅,一口雪色白牙都悄悄咬緊了,一張美人麵如凝脂,漆色眉尖如劍羽流星,多看一眼都覺心情愉暢了不知多少。
裴寂獨身出門過不少次了,還是第一次回來就急聲喊她,神情又惱怒異常,看樣子是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見狀,她不免懷疑因為這張總是容易引禍的臉,裴寂遇到了些不好的事或人,這才轉頭怒氣衝衝的跑回來找她訴委屈。
最近村裡對她們的流言蜚語的確是越來越多了。
“怎麼了,相公?”她神色關切的走上前,柔聲詢問,“是在外受了什麼委屈麼?”
“這個破木頭絆了我一跤!”裴寂憤怒的指著旁邊的門檻,“你鋸了它!”
詐然聽到完全出乎意料的這話,京娘臉上浮動的半邊紅疤便是一滯。
好端端的,這門檻又是哪裡礙了他的貴眼?
“我摘回來的橘子全砸地上了。”
聞言,京娘詫異的眨眨眼,便見麵前的大少爺越說越氣,眼眶微紅,委屈的控訴:“橘子一個都不能吃了。”
隻因門檻害他摔了橘子,一時氣極便要求她鋸掉門檻,這大少爺實在是被她慣的太過任性了。
京娘聽的哭笑不得。
更何況依照她對裴寂的了解,他會被門檻絆住大概也是因為他粗心不看腳下造成的。
每日每刻乖乖躺著任人踩踏的門檻何其無辜啊。
“相公,你想吃橘子不難,我明兒……”她嘗試著和裴寂講道理。
“這些橘子都是我親手摘回來的。”裴寂盯著地上散落的橘子,眼裡藏不住的痛惜與消沉,“我都舍不得吃,想帶回來和你一起……”
這話一聽,剩下的話京娘就哽在喉嚨管裡說不出了。
高高大大的裴寂垂頭喪氣的站在她麵前,殷紅的嘴角抿成了線,長長細密的眼睫低垂,委屈的像是一個手裡喜愛的糖果全被砸碎了的可憐孩子。
見罷,京娘的神色微變。
她斜目一眼掃過滿屋散落的圓滾滾的黃色橘子,一個個的,又大又圓,便知裡麵的汁水一定格外的甜,果肉格外的嫩。
一向最為貪嘴的裴寂卻能死死忍住,堅持帶回來想和她共享美味。
不知何時,花兒身上長滿的利刺竟全掉光了,彆彆扭扭的任由她靠近自己,嗅聞它的香,撫摸它的身。
它心甘情願把唯一的自保武器丟棄了,隻展露出它最純粹熱烈的美。
還沉浸在難過中的裴寂沒注意到麵前的京娘目光沉沉的盯著他看了許久,接著嘴角掛上了似有似無的笑意。
其實裴寂也知自己被絆,橘子落地都是自身莽撞造成,鋸掉門檻分明是他的無罔遷怒,不過是借機發泄一番火氣罷了。
況且門檻的木料敦實,又厚又矮,鋸門多有不便,但凡是個正常人都不會同意這件麻煩事。
果然,他聽見了意料之中的拒絕,可轉眼之間又聽見命運大肆的嘲笑聲。
京娘還是一如往常的對他露出燦爛微笑,笑容溫暖而縱容,根本不在乎他又提了什麼任性的要求。
她淡淡然的笑著說:“好,聽相公的,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