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時候被那樣嚴厲的父親打,之後還被賣給那種變態的病鬼當妻子,從小受儘折磨,又因為長得醜,沒人會真的愛過她,更沒把她當人看。
她能手腳俱全,健健康康的活到現在,完全是上天降下的巨大恩德。
這夜的月亮很美,夜色卻冷,冷的甚至有些淒清。
裴寂坐在她的身邊,看見她一臉無所謂的說著這些話。
她的臉上沒了往常溫柔而憨厚的笑容,隻剩下無言的冷漠,空洞的眼神,似乎她早就習慣了生活對她無儘的折磨與戲弄,連她臉上那塊紅色的,醜陋的胎記都在明目張膽的嘲笑她。
他看得莫名心疼極了,想也未想的脫口對她保證:“醜八怪,以後不會有人打你了,我不會打你,也不會讓彆人打你。”
忽聽此話,京娘便是怔了一怔,隨即轉過頭對他輕輕的笑了。
直到此刻,她臉上的笑容才有了實實在在的溫暖與真誠,而非剛才的似有似無,喜怒不知。
盈盈月色之下,她這抹清淺而釋懷的笑竟顯得頗為脈脈柔情,連醜陋僵硬的紅色胎記都變得順眼許多。
她眼目深深的望著他望了好會兒,沒有說好不好,應不應。
她隻是輕聲徐徐的問他:“你今日從哪裡摘的橘子?”
說起這個,裴寂的興致立刻起了,得意洋洋的回答她。
“我那會兒正巧路過村尾,看見有家院牆裡的果樹掛滿了橘子,本來打算偷偷拿兩個就走的,沒想到屋子裡忽然出來了個白頭發的老太公。”
“哦。”京娘慵懶的撐著下巴,笑意平淡的順著問,“他撞見你偷摘他院子裡的橘子,怪你不曾?”
裴寂使勁的搖頭,看起來很是驕傲自滿:“那老太公人挺好,看見我摘橘子也沒阻攔我,還說我要是喜歡,以後想什麼時候吃就再去摘呢!”
裴寂說的院牆裡種著果樹的人家她知道,年初還去幫過他們補漏水的磚瓦。
這戶人家的老太公姓陳,大字不識兩個,村裡的人都叫他陳伯,家裡除了他就隻有一個事事不成的兒子陳二狗。
陳伯的媳婦年輕時投水而亡,丟下一個半小孩子不管不顧,陳伯隻能又當爹又當娘的把孩子辛苦拉扯大。
猛然之間沒了娘的孩子年紀小不懂事,整日裡又哭又鬨吵著要娘,被吵得不耐煩的陳伯打了幾回後也就不再吵鬨了。
自那以後陳二狗的性子大變,冷漠不語,閉門不出,長大以後自然就廢了。
他卷縮在油鹽拮據的家裡,日日混吃等死諸事不管,連家裡的屋頂漏了水都視而不見,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陳伯年少時性子火爆,乾過不少荒唐事,經曆了妻死兒冷的事改善不少,尤其是老了以後待人格外的寬容,一眼看去隻覺是個慈愛和藹的老人家。
可這個和善有愛的老人家卻是逼得妻子絕望跳水的罪魁禍首。
不過這些話,她不會對滿目天真的裴寂說。
“你無事便好。”京娘輕聲叮囑道,“下次你再去摘,還是不要白拿人家的,欠人錢財好還,欠人情不好還。”
裴寂瞧她的臉色微沉,還以為她是惋惜沒吃到那些鮮甜的橘子,今晚他又格外的憐她命苦身難,主動伸出兩根長長的手指輕輕捏住她衣袖的一角晃了晃。
他看著她,信誓旦旦的小聲保證道:“醜八怪,你想吃橘子麼?我明天就拿家裡的一袋白麵,給你換幾個最甜的橘子回來。”
家裡隻剩下一袋白麵了,她打算留著給他做這兩日晚飯的麵食,他卻想用這袋白麵給她換回幾個不值錢的甜果子。
京娘愣了一下,無聲凝視目光灼灼的他好會兒,隨即側過眼,溫聲細語的問他明天想吃什麼。
這時的她看起來又和平日沒什麼差彆了。
“肉。”他毫不猶豫的說,“我想吃肉。”
她知道他饞肉很久了,但村裡的人如今都不願意借給她,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京娘坐在台階上苦思許久,隻能用上最後的法子。
她打算明早便去最近的山裡捕獵,抓隻兔子回來給他做烤肉吃。
雖說野兔比不上家豬的鮮美肥嫩,總好過沒肉吃。
時隔半月終於能吃上肉,裴寂初聽頓時大喜,緊接著回想起之前她說過山嶺危險,野獸盤踞,又把心裡的興奮與期待都壓了回去。
他強忍著美味的誘惑,鐵著臉拒絕:“山裡野獸多,你一個弱女子獨身前去太過危險,我還是不吃了。”
瞧著他這幅分明貪嘴又強忍欲望的憋屈模樣,京娘微微莞爾,耐心解釋道:“我不入山,就在山腳下設個簡單的陷阱,很快就會抓到自動送上來的野兔。”
沒想到還有這種法子,裴寂的眼前大亮:“那什麼時候能抓到呀?”
她思考了一刻:“要是運氣好的話,一兩個時辰足夠了。”
這下,裴寂終於心滿意足的連連點頭。
當晚裴寂高高興興的蓋好被子入睡,也不知是做了什麼美夢,嘴角都快咧到了耳後。
夜深月落,京娘無聲無息的站在他身邊,低低的垂著眼,默然看著他嘴角的笑出神了很久。
可惜再好的美夢,遲早也是要醒的。
裴寂,你的美夢還有多久才會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