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沒想到前腳她才救走那受儘折磨的小丫頭,後腳他就被仇家追殺,然後聽著心腹的話跑到了此處。
那心腹陪伴他身邊多年,對他忠心耿耿,臨死之前拚儘全力的護著他往那長留村的方向跑,估計也是臨時才得到外援的消息。
他以命相護帶著裴寂跑出來,身後還有追殺者不放,因此他來不及對裴寂多解釋幾句,隻能急迫催著裴寂往那邊逃命。
誰料裴寂費儘辛苦的跑到指定地點,卻陰差陽錯的倒在了河溝裡險些活活淹死。
京墨估計本就在外接應他,看他昏厥在河邊便把他帶了回去,又看他醒來沒有認出自己,難免懷疑其中另有隱情,擔心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會引發不必要的麻煩。
最重要的是,下一步命令遲遲未到,她無法做主,隻得耐心陪著他演了一場鄉村醜婦強索壓房相公的假戲。
沒想到演來演去,她這個看透一切的假‘迫害者’從未動過真心,他這個深陷其中的真‘被害者’反而有了真情,一場魚目混珠的假戲也就成了十分可笑的真戲。
一場戲演了便演了,可整個村子裡除了她看透真假,巋然不動,誰不是真心真意的待他們‘假夫妻’好呢?
村尾給他橘子的陳伯,鄰居給他麵粉的張嬸,老槐樹下幫他縫過衣的李家嬸子,還有……
他知道這些人最開始對他也不好,總想逼著他和醜寡婦成親,甚至裡麵還有些人想打他,他剛來也是被合夥欺辱的,若非她鐵了心的護著他,他怎會無傷無損,還過的有滋有味?
同樣,那小姑娘最初也過的肯定不好,而且她沒有遇上像醜寡婦那樣傻頭傻腦,不計前嫌的好人,定然比他過的痛苦千倍百倍。
但是那村子裡有那麼多的人,其中不乏有無辜的善人,總有人是對她好,沒有害過她的,隻因為一句簡單粗暴的血洗便把整個村子付之一炬,這又何曾不是另外的一種殘忍?
都說冤有頭債有主,那武林盟主素日裡還自詡公正無私之俠士,如今隻因愛女受難,一怒之下便要拉其他無辜之人全部受苦受難,怎能配得上俠這個字!
想起方才耳邊那回響的一聲聲尖叫與哭嚎,裴寂便知是他在長留村昏迷不醒時聽到的真實情況。
在他睡著無知的時候,無數的村戶們正在生與死的邊緣奮力掙紮。
他越想越悲痛,越想越驚裂,一雙鳳眸死死盯著下方悠然自得的京潭,玉雕的臉龐浮起大片大片怒意。
還有你,你也是幫凶之一!
前方高台上裴寂惡狠狠瞪著他的眼神滿是烈火熊熊,恨不得當場衝下來立刻撕碎了他。
被他緊盯著的京潭捏扇敲掌的動作停了一停,很快回過味來,指尖刷的展開扇麵,扇麵下恰恰掩住他嘴角的一抹嘲諷嗤笑。
早就聽說裴寂這個新上任沒幾年的城主性子純粹而軟善,是個典型麵暴心軟的紙老虎,自是不忍殘殺數十條普通百姓的性命,還頗為怨怪他做了這等殘忍之事。
可他並不在意裴寂生不生氣,憤不憤怒,奉雲城確實是當世勢力雄厚的一隻強手,占據一方,富可敵國,旁人輕易不敢得罪,卻根本危及不到遠在百裡之外駐紮中原的青山樓。
而且,滅全村殺村民對青山樓而言,不過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小事。
都是些普通的百姓,殺了便殺了,有什麼大不了的。
隻有他才會把這些不值一提的人命當回事。
迎著裴寂盛滿怒火熊熊的一雙鳳眸,京潭把冷冷嘲笑藏了回去,隨手合上扇麵,扇骨有一下沒一下的敲在掌心裡。
接著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嘴角再次勾起弧度,笑容仍舊漫不經心,卻透著幾分不明顯的惡意。
“裴城主笑言了,滅個小村子而已,怎值得在下這個樓主的身份親自出手?況且那時在下也無暇顧及這等小事。”
他的眼神淡淡往旁瞥去:“青山樓的每個殺手刺客做滅口這等事便如家常便飯,不過屠殺幾十口的小破村子而已,自是誰最方便做這事,便讓誰來了。”
他故意把屠殺兩個字咬的重些,嘲然而無謂。
裴寂看到他的眼神輕輕飄飄的落向一旁便覺不妙。
果然,當他的眼神最終落在桌邊屈膝跪著的玄袍女子身上時,裴寂頓覺身上的血液一點點倒流,冷意從腳底板直衝四肢五肺,後背滾滾冷汗。
他看見京潭一邊慢悠悠的扇著折扇,一邊笑眯眯詢問那從頭到尾不曾多說一句話的恭順女子。
“京墨,當日是你親自動的手,長留村的男女老少,從上到下,你都殺了吧?”
“是。”
“我記得,你殺光村民後還放了火,屋子和屍體全燒沒了?”
“是。”
“整個村子,你確認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玄袍女子跪地垂眼,麵無表情,紋絲未動。
她說:“是,一個活口沒留。”
聽完最後一個字,裴寂的臉色瞬白,小腿發軟,身子無力的跌坐回身後的玉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