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在這深暗冷清的荒野破廟裡，裴寂雙手合拜，跪在神像前，睜著眼，坦著心，迎著神像悲憫垂視的眼，張開嘴一字字，一句句的說出埋藏已久的心底話。

他對著不言不語的神像，好似對著情深以赴的摯愛，把鮮紅的心刨開，坦坦蕩蕩的展示著自己的幾分情，幾分愛。

“我沒告訴過你，其實我私底下算過很多次的賬，算多了這筆爛賬，也就不在意究竟是什麼時候喜歡上的你，喜歡上你該付出多少的心血與精力，又要用多久的時間才能讓你喜歡我，心裡時時刻刻裝著我裴寂這個人。”

“後來我想通了，這筆賬無論怎麼算我都是虧的，我想，我隻需要知道我喜歡的那個人是你就足夠了，至於我要付出多少代價，又能否得到我應有的東西，或許越是計較的多，我心裡越憤憤難平，更加會把你推的遠遠地，適得其反反而不好。”

“喜歡上誰的這種心情，我以前從未了解過，直到意識到的那一刻前，我都沒想到會是你，怎麼會偏偏就是你呢？明明你沒什麼好，可我瞧著就覺得樣樣都好，這真的是個無解又矛盾的問題。”

“我曾經不止一次的想過，要是不曾與你相遇過該多好啊，就不必總在擔心，擔心你會在什麼時候才想起我裴寂，想起我為你做過的那些事，你又會不會為此感激過我，起了要為我心動的念頭，哪怕隻有一絲一毫，一刻一瞬，我都覺得不算白費。”

“我沒告訴你，來青山樓前我每次想起你和他頭也不回的離開，都忍不住要哭一回兒，我裴寂八尺男兒竟然為你哭成這樣，實在是太丟臉了，小鉤甚至為此罵我是窩囊廢，可我連反駁都做不到。”

“你更不會知道，那天為了留住你，我哭的那樣狼狽，說的話那樣賤，我都瞧不起自己，可你還是拋下我走了，你堅持要和京潭走，不答應留下來陪著我。”

“明明是你改變了生來就不畏天不懼地的裴寂，我竟然還不舍得怪讓我變成窩囊廢的你，也不敢告訴你，怕你會看不起我，覺得我沒有男兒氣概，不值得你來愛，但若是你痛痛快快的愛我，我又怎麼會是這幅前怕狼後怕虎的模樣？”

“我想要你，想讓你屬於我一人，想讓你的眼睛隻看著我，想讓你的心裡裝滿我裴寂，為此再離奇再古怪的事情我都願意做一做，放了銅板的糖人是，姻緣廟求神也是，還有……”

說到這裡，他眼眶微濕，薄薄嘴角咬住，忽地發出輕嗤一聲，笑聲低啞，虛淺，卻不知是笑的誰。

廟外秋風瑟瑟，廟裡低聲細語，這樣冷清荒寂的夜裡，這點微末的細語，如風一般轉瞬被廟外的冷風刮散。

裴寂屈膝跪在荒廟裡，神像前，再度鼓起勇氣，仍是最虔誠的姿態。

“我每日要對你說幾百遍的喜歡，一直拉著你的手不肯放開，眼睛裡時刻印著你的臉，你的眼睛沒瞎，你的耳朵沒有聾，為什麼一次都不回應我？是我愛的太低賤了，連你都看不起我麼？”

“你要是我就好了，你會知道我的感受，會知道我的委屈，還會知道所有人都在勸我換個人來愛，天底下的好女子那樣多，怎麼我就抱著你這塊石頭當塊寶，死活不肯鬆手。”

“我知道他們說得對，知道喜歡一塊難捂熱的石頭不容易，我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想了那麼久，最後還是義無反顧的選擇了你，或許是我傻吧，不自量力的想把你捂熱，想讓你變得和我一樣傻。”

“有幾次想到連你也會變成一個傻子，我就笑的收不住聲，難怪你們都覺得我笨的無可救藥，什麼事都瞞著不告訴我。其他人瞞我我會不高興，會發脾氣，但你瞞著我，我無所謂，隻需你拉一拉我的手，同我說兩句軟話，我就會高高興興的抱你入懷，貼在你耳邊說膩人的情話。”

“其實你大可明明白白的告訴我，坦誠說你不喜歡我，我沒想一直糾纏你不放，但你拒絕我的理由那麼多，唯獨一次沒說過不喜歡我。”

“明明一句簡單的不喜歡我就能把我遠遠推開的，你卻從未說過一次，一次都沒有，你有沒有發現你對我的不同，還是你不敢承認對我的情誼？”

“你對我並非沒有情，你看著我的眼睛那麼溫柔，總讓我覺得還有機會的錯覺，一種你遲早會喜歡我，愛上我的錯覺，你會為我瘋魔，為我不顧一切，為我上刀山下油鍋，為我做儘一切你從前不敢做的事。”

“我不喜歡你不說實話，不喜歡你離我那麼遠，不喜歡你總不願意叫我的名字，還有很多很多，都是我很不喜歡很不喜歡的，但我都忍著沒有對你發火。”

“你總不說實話，那就換我來說，你離我太遠，我就自己走過來，你不叫我的名字，我就一次次的要你改，我相信總有一日你會被我打動的，會因我而停留腳步，笑著聽我一遍遍的說愛你。”

“我知道我除了一張臉，哪裡都比不上你，你武功高，性子好，會忍痛，還能保護我，還有那麼多那麼多的優點，可我卻……我卻百無一用，連那個喜歡打人的跛子都比我更占優勢，似乎更值得你喜歡，但那又如何呢？喜歡你的人是我，不是他，次次護著你的人更不是他。”

“他若是真心喜歡你，怎會舍得一次次的傷你斥你，我卻連你一根頭發絲都不舍得碰，何況我還有一張臉，這張你喜歡的臉，我相信你一定會回心轉意，會轉頭撲入我的懷裡，滿心歡喜當我的城主夫人。”

“我其實可以在小鉤的幫助下直接把你搶過來的，但我不會強求得到你，因為那樣你會更討厭我，也不會再對我笑。”

“我沒有那麼貪婪，期望你對我的喜歡和我對你的喜歡一模一樣，比我少點沒關係，比我淡點也沒關係，我不會斤斤計較的算著這些小事，但你小氣成了這樣，這麼久了竟連我的名字都不願喊。”

“你表現的就像我們隻剩下一層雇傭的主仆關係，其他都撇的乾乾淨淨，但我曾是你最愛的夫郎啊，你是我不離不棄的醜妻……當初是我自命不凡沒有重視你，現在我後悔了，真的後悔了。”

“阿墨，我的好阿墨，我最愛的心頭肉，我求求你，讓你喜歡我吧，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隻要你能喜歡我，要我怎樣贖罪都可以，心甘情願，絕不反悔。”

“我一直站在你身後耐心等著你回頭，等你回頭來牽我的手，那些費儘心思對你的好被你丟在身後，被彆人一直看著，我還會難堪，彆讓我這麼難堪。”

“喜歡這種東西真的是很磨人，磨得我都不像是我了，可我又心甘情願的變成這樣的我，估計你會覺得我很可笑吧？”

“阿墨，喜歡我吧，喜歡裴寂，快點喜歡上，真的彆讓我等太久，你知道我的耐心很差，我也很沒用，我怕撐不了太久，等不到你回心轉意來喜歡我。”

“如果我真的撐不到那一天，我會很難過，會很生氣，我就會，就會……”

就會……

他就會如何呢？

裴寂跪在單薄的綢墊上怔楞許久，隨即仰頭茫然的看著不言不語，不喜不怒的神像，接下來的話哽在苦澀的喉嚨裡，不知該怎麼繼續說下去了。

高大慈藹的神像眼神悲憫的望著腳下的眾生，望著惶恐惆悵的裴寂，久久不說一字。

或許喜歡這種事對無欲無求的神明而言，捧著心來，又該捧著什麼而去，真的是一件太難太難的事了。

連無所不能的神明竟也一言不發的端坐高台上，滿心無奈，裴寂獨自跪在這風穿夜冷的廟裡，狹長的眼眶裡逐漸凝起了淚。

不是說隻要他誠心誠意的請願，神明就會讓他如願以償，讓他見到心上人麼？

為何他心心念念的心上人還沒來？是她走得慢來的遲，還是路上有事耽擱了？

他情願是她走得慢，而不是她忘記了。

忘記這裡有一個怕黑的人正在苦苦的等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