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隆元年那一日,她本可第一時間趕至清暉閣,可她牢牢記著許諾給婉兒的話——韋後給了她三巴掌,她便還韋後三巴掌。
她想,婉兒有遺詔在手,哪怕李隆基想要她的命,隻要她遲遲不寫三哥的落款,李隆基就不會殺她。婉兒在阿娘身邊數十年,她相信婉兒自保的能力。可是,她並不知道婉兒那時候已經存了必死之念,所以,當她打回那三巴掌,興衝衝地趕回清暉閣時,看到的隻有被斬首祭旗的心上人屍首。
上輩子那一幕撕心裂肺的場景湧上心頭,太平連忙駐足閉眼,酸澀瞬間湧上心頭,她不禁濕了眼眶。
春夏繞至太平身前,關切問道:“殿下怎麼了?”
太平揉了揉眼睛,佯作被沙子迷了眼,啞聲道:“眼睛裡進沙子了……”
婉兒瞧見太平還想揉眼睛,連忙扣住了她的手腕,溫聲道:“彆動,會越揉越疼。”
“可是……難受啊……”太平隻能繼續演下去。
婉兒將紙傘遞給了春夏,歉聲道:“妾僭越了。”說完,便溫柔地湊了過去,不輕不重地吹了一下。
溫暖的氣息吹過淚痕,太平的身子瞬間繃緊,怔怔然看著婉兒。
忍住!
太平垂手握拳,壓抑住想親吻她的念頭。她離她這般近,她是這般想念她,那些久違的氣息對她來說是莫大的誘惑,勾得她的心弦癢癢輕響。
“舒服些了麼?”婉兒輕聲問道。
太平下意識地點點頭,反應過來後,又搖搖頭。
婉兒蹙眉,“沙子還在?”
太平貪戀她的氣息,她想再被她吹一次,於是她點點頭,“嗯。”
“呼……”婉兒再吹了一口。她很快在太平眼底捕捉到一絲得逞的笑意,婉兒當即反應了過來,沉了臉色道:“殿下胡鬨!”
太平無辜又委屈,“方才是真的進沙子了!”
婉兒也不好與她爭辯什麼,“現下應當沒事了。”
“本宮隻是沒想到……”太平含笑負手,“原來你可以這樣溫柔的。”
“妾隻是……”婉兒隻想辯解,免得被太平誤會什麼。
太平得意地昂起臉來,“我懂的,你跟春夏一樣關心我。”這句話本該重音落在“春夏”上,太平的重音卻落在了“關心”上。
春夏沒覺察其中的差彆,婉兒卻很快聽懂了太平的言外之意。她確實是僭越了,明明隻是初識,怎的就這般關心她?
“放心,你隻要真心待我,我也不會欺負你。”太平說著,斜眼覷了一眼春夏,“春夏才來伺候我那一年,沒少做錯事,我也沒把她打回去,重新換個人伺候。”
春夏聽得害怕,急忙道:“奴婢笨手笨腳,若有做不好的地方,殿下儘管責罵。”
“春夏可好了,我可舍不得責罵。”太平說話間,對上了婉兒的眸子,“今日你待我的好,我記下了!”
婉兒垂首,“這是妾應該……”本來是隨口的應和話,可說了一半,婉兒驚覺這話不能用在這裡。
“對!這是你應該做的!”太平逮到了婉兒的話頭,一句話點到了實在處,“不許忘了!”說完,她高興極了,像隻雀躍的小鸚鵡,不時蹦跳兩下,朝著碼頭走去。
春夏跟著太平的時日也不短了,她鮮少瞧見公主這樣逗弄一個人。見公主這般高興,想必公主是滿意天後給她安排的這個伴讀才人的。她執傘往前追了幾步,回頭對著怔然立在原處的婉兒招了招手,“上官才人,殿下已經走遠了。”
婉兒回過神來,自忖今日實在是不該有這些情不自禁的舉動。她收斂心神,快步跟上春夏,暗暗告誡自己莫要再做這種逾越之舉。
三人走到碼頭上,內侍們將遊湖的船隻穩穩靠岸後,拿了踏板來,放在了船隻與碼頭之間。
內侍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太平上了船,哪知太平忽然回頭,定定地瞧向了其中一名內侍,“你有些眼熟,本宮似是在哪裡見過你?”
這內侍生得極是斯文,受寵若驚地對著太平一拜,“奴婢數月前在球場當值,那回太子殿下與英王殿下球場比試,公主也去了。”
“原來如此……”太平再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陳七。”內侍如實回答。
聽見這個名字時,婉兒猝然沉了眸子。此人是馬場管事陳公公的侄兒,太子賢造反,武後第一個處置的便是這位陳公公。那時候婉兒還不解其中緣由,後來常年陪伴武後,方才從武後口中得知,陳公公是謠傳太子賢身世的源頭。武後那時候很是憤怒,當即下令格殺了與陳公公有關聯的所有人,其中便有這陳七。
婉兒本想明日尋個機會去馬場走走,花些心思與陳公公走近些,再慢慢查他的實證,最後拿了他交給武後,當做她給武後的第一個定心丸。沒想到今日公主突然起興來此,竟讓她遇上了與陳公公有關的人。
這可是個好機會,她得想法子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