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予懷經不得旅途顛簸,故而一行人行路很慢,隻比衛聽瀾早了幾個時辰入京。
壽寧侯府與祝府相隔不算遠,謝幼旻一路把他送到府門前,才辭了行:“溫伯母在家等了你許久,我就不進去打擾你們相敘了。不過阿懷,咱們可是約好了啊,改日有空,我帶你上街去,把京城的大街小巷都逛個遍!”
祝予懷笑了笑,應了。
謝幼旻牽了馬,忽然又記起了什麼,扭頭衝著府門口喊話:“曲伯,我送的東西都鋪上了吧?”
祝予懷回了頭,才見管家曲伯已經在門口侯著了。老人家本來顫巍巍地在那兒熱淚盈眶,被謝幼旻這麼一叫,眼淚一下子就憋回去了。
“鋪上了鋪上了,你都在我耳根子邊上叨叨一個月了!”曲伯的胡子激動地抖了起來,“你再說一次,我拿掃帚趕人了!”
“不敢不敢。”謝幼旻矜持一退,又轉過臉衝祝予懷暗暗比了個拇指,“你們家曲伯,老當益壯啊。”
在老人家抄掃帚之前,謝幼旻腳底抹油消失在了街角。
曲伯平複了一下情緒,轉過身來,又變回了眼淚汪汪的柔弱老人:“公子啊……”
他嘴唇動了幾動,最終抹了抹眼睛,從袖子裡抖出兩枚杏仁糖,往祝予懷和德音手裡一人塞了一顆,哄道:“好孩子,拿著吃,我就記著公子小時候愛吃這個。”
德音得了糖,大著膽子好奇道:“老爺爺,謝大哥送的是什麼東西啊?”
曲伯額角的青筋條件反射地跳了跳:“進府,咱們先進府,夫人要等急了!”
他不等德音再開口,急吼吼地拉起兩人,腳步生風地往府裡走去。
溫眠雨這一日醒得很早。她夫君祝東旭卯時要上朝,多年來都是她掌燈相送,近幾年她身體差了下去,祝東旭便不許她再早起折騰。
隻是自從知道祝予懷近幾日就要到京,她這個做母親的心裡既期盼又擔憂,常常在半夜裡驚醒過來,問“懷兒到了沒有”,祝東旭拿她沒法子,隻能勸她白日多補眠。
這日天未亮,祝東旭便照常往宮中去了。溫眠雨用了早膳卻沒再睡,隻靠坐在榻上,一直等到窗外霧散天明。
辰時將過,外邊終於喧鬨了起來。
溫眠雨撐起身子,急聲喘道:“姑姑,鏡子……”
“夫人莫急、莫急。”喬姑姑把麵銅鏡放在她手裡,扶著她坐正。溫眠雨對著鏡子細細撫鬢,喬姑姑對她看了看,笑道:“這一早就上了妝,都對鏡看了好幾回了。夫人今日氣色好,公子見了定然安心。”
溫眠雨目光柔和地看著窗外:“這外邊鬨著,是懷兒快到了吧。”
喬姑姑笑說:“就來了。曲老已經去門口接啦。”
溫眠雨心裡喜悅,連帶著昏沉的病體都輕鬆了起來,甚至想起身去屋外迎。還沒等她下榻,門便叩響了,一個清朗的聲音喊了聲“母親”,喊得她鼻尖一酸。喬姑姑安撫地按了按她的手,過去開了門。
祝予懷循著兒時的記憶繞過竹桌屏風,一眼看見了榻上的女子。記憶裡母親的麵容一寸寸地重新勾勒、清晰,仿佛畫中的人活了過來。
“母親。”祝予懷看著看著,眼眶便紅了,“我回來了。”
他麵上還帶著些疲色,眼裡朦朧似一泓春泉,溫眠雨想開口喚他,看著他那雙眼,卻難以自抑地哽咽了。她幾乎要以為這是病中的一場夢,情難自已地抬起手來,祝予懷忙上前屈膝在她身前,像小時候一樣仰著臉,等著母親的手撫上他的麵頰。
“懷兒都長這麼大了。”溫眠雨的指尖輕碰到他的眉骨和鼻梁,“這眉眼生得俊俏……真像你祖父。”
她下意識地說了這句,想到父親六年前猝然離世,自己卻未能見到最後一麵,淚意便怎麼也止不住了。
“母親莫哭。”祝予懷努力笑著,握著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家裡一切安好,祖母身體健朗,祖父留下的書院去年翻了新,又收了不少學生。雁安的百姓,人人都記得他……”
祝予懷在雁安,是被祖父溫仲樵手把手教養著長大的,感情不可謂不深厚。
喬姑姑看他們母子說著說著都哽咽無聲,要相視而泣了,有些不忍地彆過臉去。這一轉臉就看見德音在屏風邊上踟躕,她眼睛一亮,忙道:“夫人你快瞧瞧,那是哪裡來的小女娃?這粉雕玉琢的,可愛得緊啊。”
“懷兒,這孩子就是德音吧?”溫眠雨拿帕子按了按眼眶,溫和地朝德音看去,“姑姑快帶她過來,這裡頭暖和。”
喬姑姑牽著德音的手把她領到近前。跪在榻前的祝予懷也被溫眠雨扶了起來,他眼尾還帶著抹餘紅,有些不好意思地側著臉。
德音知道他臉皮薄,也不看他,走上前去拉起溫眠雨的手,把什麼東西小心放在她手中:“夫人莫哭,這個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