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澳(一) 客戶特彆委托伊莎貝拉,請……(1 / 2)

綠色電車壓過鐵軌,咣鐺——咣鐺——宛如一條奔流不息的河,潺潺地淌入意識裡去。

港城雙層電車自1904年投入服務,是港城曆史悠久的公共交通工具,僅次於纜車和天星小輪。

“叮叮”聲響起,貝靜純回神,眼前出現一行醒目車身廣告:「白花油,與你一起精神爽利」。

上車,投幣,徑直去了二樓車廂。擠公交,是一項結了太極、柔道、縮骨功的綜合性運動。

“唔該,借過。”

女仔膚色如雪,襯得眼圈下青影格外明顯。牛仔背包寬肩帶勒在平直的肩膀上,微微陷著。

周圍不停有人向她投來打量目光,七月裡,本埠上班族流行起了米白襯衫搭配卡其褲。

女士們鐘愛廓形西裝,落肩式剪裁,同時捋起袖子露出手腕,氣質拉滿,十足亦舒筆下的職場精英。

通勤人士西裝革履的包圍圈裡,一身頹廢又身形靈活的貝靜純顯得格格不入。

短暫的喧嘩聲浪過後,車廂裡重歸安靜。熬了個通宵蹲守現場,她又倦又睏,也不敢閉眼,謹防錯過站。忘了從哪個時刻起,內心的不安感消失,她學會迅速適應陌生環境,習慣了絕大多數事情都獨自搞定。

雙層電車一路晃晃悠悠,駛出鬨市,再轉搭專線巴士,上山又下山,貝靜純抵達終點站:石澳。

港城三麵臨海,地圖上形似一座小型半島,最不缺的就是海景。石澳,位於港城南岸,顧名思義,是一個多石的海灣。

與中環不同,石澳沒有高樓大廈,沒有車水馬龍,處處散發著舒適慵懶的氣息,山光水色和豪宅大屋儘收眼底。屋主多是港城名人,彆墅群也引得各路設計師爭奇鬥豔,濺起奢雅的美學水花。

浪聲依舊,離日落尚早。

一棟四層的純白石牆建築映入視野,設計簡潔、方正。

穿過流暢的入口走廊和花圃,貝靜純抬頭,正上方二樓那扇窗戶大開,探出一條柔軟的貓尾,悠悠晃晃。

屋裡忽然響起一聲暴喝:“打劐你吖!”

驚得狸花貓從天而降。

貝靜純也一驚,快走幾步,推開大門。

會客廳裡幾個眼熟的身影,圍著兩位戴墨鏡的男和女。

噪音顯然來自怒不可遏的墨鏡女士,女人如吊睛白額虎,犀利非常,控訴自己被丈夫遞律師信,恨屋及烏,今天誓讓曝光消息的記者嘗嘗她的厲害。此刻抬手放言要揍墨鏡男士,隻是遲遲未有落下,有虛張聲勢之嫌。

“捉到偷食的是你,人贓並獲。被離婚的也是你,管我們什麼事?”

“若不是你這條粉腸給他通風報信,煽風點火,他怎知我偷沒偷?”女人越想越氣,越氣越恨,對準墨鏡男的手背便是一記九陰白骨爪。

“嗷——搞乜嘢啊!要怪就怪你自己撞進鏡頭裡。我乜hi都唔知*。”(粵語,什麼都不知道)

“哼!姑奶奶十二歲登台出道,你還在包尿片,輪得到你爬到姑奶奶/頭上動土?”

墨鏡女聘請私家偵探跟蹤至此,確定了始作俑者就藏在這棟房子裡,如今對自己避而不見,簡直讓自己下不來台。隻好劈裡啪啦的咒罵,嘴巴一張一合,像極了夜市檔口待宰的石蚌魚。

貝靜純立在門口,已然見怪不怪,這些年的訪客個個不同凡響。

“尤其那個伊莎貝拉,膽敢誹謗姑奶奶名譽,信不信我分分鐘砸了碌蔗報社,吔碌蔗?吔屎啦!”

貝靜純心底暗笑一聲,戴社長辦公室和眾編輯的桌下確實藏有碌蔗傍身,不需冷藏,也無防腐劑。戰時可作武器耍雙截棍,渴了還能抵食,可文可武,簡直是居家旅行、殺人越貨、必備神器。

墨鏡女亂打無效,越發惱火,“立刻叫你們話事的出來!否則我......”

“且慢——”

話音響起,女人仰頭,有人沿著二樓扶梯緩緩而來。

“鄙人是《碌蔗》的創始人兼社長戴紹善。”閒閒的腔調,聲音磁性沉緩,“有緣千裡來相會,不知在下可否有這個榮幸......”

“榮你老母!咳咳......”女人抿嘴,顯然被眼前出其不意的男人驚到了。

戴紹善身姿高大,一身氣度光華內斂,最明顯處,是溝壑分明的古希臘鼻梁,金邊眼鏡掩不住令人印象深刻的銳利眉眼。

設計貼身的英式西裝強調體格,彰顯權威,左手拇指上的扳指翠綠欲滴,渾然天成,中西搭配毫不違和,如同戲文裡遊曆人間的狐仙,讓人猜不出他的年齡,女人從沒見過哪個男人還能保養得那麼好。

“我們做報社的,尤其搞八卦新聞,哪天不是滾刀尖?哪天不要火拚幾場?實不相瞞,今日上午兩位同事才從中環火海裡脫險回來。”

戴紹善朝門口微一頷首,貝靜純站直身子,知道沒什麼熱鬨可看了。不管妖怪小兵如何色厲內荏,社長芭蕉扇一揮,就會飛好遠。

戴紳士緊接著語出驚人:“秋菲菲女士,無論打官司、打群架還是單挑,你戴爺爺隨時奉陪!”

秋菲菲頓時拿手遮臉,被認出來有些怯,也有些猝不及防。

身為麗晶大戲院的當家台柱,她來之前認真做實一番偽裝打扮,特意在眼角點了一顆媒婆痣,怎麼還叫人認出來了?

況且戴紹善這架勢,跟她設想中的劇本不一樣。不是說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嗎?怎麼說話似足古惑仔?

來之前她得到的情報:戴紹善身份莫測,並不靠這份職業吃飯。請慎重交往。

秋菲菲忽然想起自己到底是個名角,清了清喉嚨,聲線婉轉了些:“戴社長,我不是有意要為難你們。被人陷害,我也有苦難言。”

戴紹善扯了扯西裝袖口,“哦?聽你的意思,要言一言這苦?秋女士,我的同事被你抓到血流成河、體無完膚、奄奄一息,即刻要去醫院打破傷風才穩妥。”

秋菲菲大鬨一場,精神萎靡,一時被他的理直氣壯唬住,怔怔“嗯”了聲。墨鏡男手臂上一道淺淺的指甲印,怎麼就血流成河了?再看雲淡風輕笑眯眯的戴紹善,他娘的,自己真沒看錯,是一隻老狐狸啊。

女人吃了個悶虧,從鼻孔裡嗤出兩道冷氣來。隨後,纖纖玉指從香奈兒羊皮包裡夾出一張支票,展示了誠意。

戴紹善看貝靜純一眼,對秋菲菲做了個“請”的手勢:“如不嫌棄,請上樓飲杯茶。我正好還有一事向您這位專業人士請教。”

他聲音又換了個腔調,像是深山古寺中的撞鐘,從胸腔傳出攝人心魄的指令。以至於身體回應遠快於頭腦,秋菲菲下意識伸出了手,搭在戴紹善手背上,接受華爾茲邀請般,“《碌蔗》八麵玲瓏,如魚得水,戴社長叱吒風雲,還有你不知曉的事?”

“八七年股市那場軒然巨波,丘氏地產籌資上市,認購額超出了六倍。照目前中區地價的勢頭,我考慮出售點存貨......”

“不要跟,都是煙霧彈,總得做點門麵,”秋菲菲昂起下巴,原來是她母家的產業,“且慢慢獲利回吐,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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