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敦道(一) 紀鳴舟輕鬆將她公主抱起……(2 / 2)

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散灑在男人的斜後方肩膀,整個人像是鍍上一層溫暖的金色光圈,連睫毛都金燦燦的。眼前的畫麵感極為美好,貝靜純覺得自己好像也成為了童話故事裡的角色。

兩人不約而同,默契地相視而笑。

出生入死的工作環境,從生到死,或者從死到生,讓紀鳴舟早就養成了處亂不驚的心態,可貝靜純擁有讓他人心臟躍出正常頻率的魔力,是他的世界裡少見的有著嶄新魅力的人。除了救爬高不敢下來的小貓,他什麼時候又這麼著急地攀牆了呢?

貝靜純亦然,異鄉求生存的孤女,見慣了太多災禍,以為變故和衝突才是人生。紀鳴舟身上帶著一股與世無爭的氣質,竟然讓她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告訴她這是一個心安的世界。

“在做什麼?”他問。

貝靜純舉起一張《來訪登記》,剛填完,準備簽名。習慣先寫“方”字,又用水筆厚蓋,變成“貝”字。

寫錯字不奇怪,但寫錯自己的姓?紀鳴舟免不了多睇她一眼。許是背光的緣故,那雙琥珀眸子看起來比平時更深沉。

“我父親姓方。”貝靜純10歲來港,重新登記入籍時才正式隨母姓。某種程度上,方靜純是她的過去。

“你想了解消防素材,我有權限調配幾份內部紀實錄像出來。”

“謝謝,不必。”貝靜純婉拒,她還是富有職業精神的,能在房子裡看錄像寫出的文章,再精彩也差了點。

“差了什麼?”

“代入感。”

“你想去現場?若有火警情況,我們無法像現在這樣招待你。”

“了解,就當我是個隱形的旁觀者。”

“旁觀?你確定?”

貝靜純“嗯?”一聲,沒理解紀鳴舟為何這麼問。

“伊莎貝拉,逆行者勇氣可嘉,但首先請你保護好自己。”紀鳴舟一直想跟她聊聊這個話題。

火警鳴笛忽然大響,刹那穿透了這棟建築的每個角落。

紀鳴舟臉色瞬凝,消防員本能的身體反應先於意識,長腿跨過圍欄,順著滑杆滑下三樓,一陣風似的,疾跑起來。臨拐角處,回頭望一眼貝靜純,貝靜純立刻讀懂了他的眼神。

緊接著又是幾陣急促的腳步聲,仿佛能看見消防員們勇往直前的身影。眾人迅速有序地從各方集合,利落地換上自己的消防服。

紀鳴舟第一個衝到車庫,掛上耳機聽值班員彙報情況:“Sir,裕民大廈12樓起火,目前三戶人家被困。”

火警現場是人流較多的地點,消防處會即時列作「二級火警」處理,消防員增至50人,以防止出現其他混亂的情況。

“繼續跟進現場情況,隨時報告。”紀鳴舟扣緊安全帽,“一班和二班,出前三輛車,救護隊跟上!”

短短一分鐘時間,紅色消防車集結,浩浩蕩蕩開出。

貝靜純也跑了出去,揚手招了的士,“跟上消防車。”

*** ***

的士開到加連威老道就無法繼續開了。消防和交警同時配合,正在疏導附近的交通。

車一停,貝靜純跳了下來。出事地點是一棟商住大廈,稍一抬頭,就能看見嫋嫋的黑煙爭先恐後從窗戶裡湧出來,還有被困人員絕望的揮手。

此刻場景如利箭一般,貝靜純感覺渾身起了栗,心跳停了一下。她能確信,真的停了一下。在這個瞬間,有人正接近死亡。

無論適應過多少次,哪怕看過消防處的模擬演練,經曆過路邊瀝青黑煙、酒吧失火,每一次都讓她感到震撼。因為真實,所以可畏。她還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風吹過,路邊森拱的樹梢搖晃,天幕灰蒙蒙,似有無數魑魅鬼怪要撲出噬人。

像動物本能抗拒陌生物種入侵領地一般,她握緊手中的筆——是唯一可抓住的支撐。目光在全場出於本能地梭巡,紀鳴舟的身影很好辨認,他高大、醒目,是一個存在感極強的人。剛出現在一層大堂,貝靜純就認了出來。她眼眶發熱,視線一直追隨著他。

看紀鳴舟怎麼指揮現場,搜尋被困者,看怎麼把人們從生死一線中拉回人間,看煙霧彌漫中辟出一條光路來。

救護車滴嘟滴嘟開走了。貝靜純參觀消防處時學習過的「四紅一白」一輛接一輛,有秩序地退場。

紀鳴舟邊走邊解裝備,在火場救了兩位吸入煙氣而陷入昏迷的人,光是一身裝備就近50斤,阻燃隔熱的戰鬥服穿著,堪比自帶桑拿係統,渾身暴汗。衣料緊緊地貼在身上,勾勒出飽滿緊實的肌肉輪廓。

覺察到什麼,偏過頭,瞥見貝靜純雙手握拳,定定地瞪著自己,筆直的背脊也不知挺了多久。他從未見過這種眼神,沉浸、熱烈,又茫然、恐懼和痛苦。

“留下來答記者問。”紀鳴舟拍拍梁吉,沒等他問話,轉身大闊步走了。

“12樓起火,有人不小心把煙頭點燃了窗簾,萬幸沒有蔓延到其他樓層。”紀鳴舟說話的時候,有血絲從嘴唇乾燥的裂口處滲出來。

貝靜純看向紀鳴舟,兩人近在咫尺,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的煙火氣,仿似從地獄重返人間。可他的輪廓一度變得模糊,跟她記憶中某個畫麵重疊起來。她一幀一幀地翻看、辨認,總覺得在更早的時候,見過這麼一個人。也可能是自己的臆想,如果能早些遇到這樣的人,或許她今天還是方靜純。

她繼續直勾勾將他凝視,他接著向她講火災情況:“現場無人死亡,隻有一對......疑似吸入大量濃煙,要去醫院做進一步健康檢查。”

這裡是著名的一樓一鳳,受傷的是嫖/客和小姐。紀鳴舟省略了傷者的詳細身份。

一滴汗順著他額角緩緩而落,滑過流暢的下頜線,直接滴進貝靜純的心裡,泛起漣漪。

貝靜純點了點頭,身子有些僵硬,“知道了,你忙先。”

她聲音比平時要輕得多,像他救的那隻受了驚的小貓福仔,往他心上不經意地撓了一下。

“等等,”紀鳴舟抓起貝靜純袖口,“伊莎貝拉,彆走。”

“做乜嘢?”她怔怔問。

“我擔心有人再多走一步便會暈倒。”

天旋地轉,眼前世界驟然調轉,貝靜純來不及驚呼。紀鳴舟已經輕鬆將她公主抱起來,“你的手在流血。”

貝靜純頭暈目眩,拚出最後一分力氣嚷嚷:“你放我下來,我行路靠腳,又不是手。”

“蜜斯貝,請給我一個機會做紳士。不然今日《事故報告》裡,要徒增一位場外無辜受傷人士。”

貝靜純喉嚨乾澀,每說多一個字要耗費她巨大氣力。感受到對方那強有力的心跳,僅存的一點意識,讓她不自覺地靠近,藤蘿似的,想要纏繞住他,悄悄地、貪婪地汲取溫暖和力量,給她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