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衍氣笑了。
掌門人看透了他多少,他不知道,但這都快示威到他麵前了。
他也確確實實笑了起來,接著上眼藥:“有勞掌門了,這麼替我考慮。”
說著,又轉身對老三一笑:“也替我徒弟謝謝三師伯,如今又回來了,承蒙照顧。”
老三一瞬間眼色變了,如今他已折了大半,就算是場子被老大找回來了,他也不可能活得跟以前那般滋潤了。
倒不如把這奄奄一息的苗子救一救。
磨刀不誤砍柴工嘛。
他也笑了:“客氣了。”
一瞬間,風雨之勢更加蓄勢待發了。
元衍笑了笑,提前離場。局勢已到如此地步,元衍雖陰陽怪氣了幾句,斷不會在這關頭出麵,隻是提點了小三小四幾句,由兩人去接。
夜裡,雨幕如珠。元衍坐在窗前,指節輕叩窗欞。
小三小四沒接到人,說是珩生被老三截胡了。
已過去了兩三個時辰,再怎麼嚴重的傷也該料理好了,就算是山腳也合該回來了。
他的手頓了頓。雨水中,院門被人推開。
珩生出現了。果真是被帶去處理了傷,右手拄著劍,衣領處也可看見繃帶。
不知是老三沒技術還是怎麼的,手腕處的繃帶散開了,像一隻尾巴一樣吊在袖口,血水混合雨水化作淡粉色,滴落在地上。
元衍沒由來的心煩意亂。
還沒到能力就去清繳魔窟,不會好好保護自己。
就這還不回山門。
出去撞了個十成十,又拖著副殘軀,連傘也不打……
他一條一條捋著,慢慢意識到自己是在生氣。
生氣……
太新鮮了。
他隔著窗子看自己這便宜徒弟。他時時刻刻清清楚楚知曉自己在此地呆不長久,也將這芥子與上界分得清楚。
即使很清醒。
他還是很憤怒。
他試圖說服自己。這隻是芥子裡的幻境,是由珩生這個偽時間空間之神造成的紊亂。
隻要破除幻境。
雨中之人的傷勢也好血水也罷,儘數消失。
可是……
不行……
因為他是陳李,他是元衍。他知道珩生已經可以用神力了。
太不乖的孩子,神明很難喜歡的。
連綿雨聲裡,他聽到珩生低低的,帶著怯懦的聲音,好像是怕他不要他一樣:“師尊,我殺人了。”
元衍心一空。珩生雖然誤打誤撞恢複了神力,但好像並沒有恢複記憶。他依舊在走自己的老路。
雨幕之中,他尋求依賴。
被原主視而不見。
現在元衍置身其中,仿佛有人站在他身邊,問他你該怎麼選呢?
他對上一雙眼。
不是珩生的,而是文鏡。
那個他恨不得吞其血食其肉的天帝。
“你會怎麼選?”
窗外珩生站在雨裡,很倔強地看著元衍,就好像元衍要是不回答,要是給出他不想要的回答,他就要一直站下去,那麼理直氣壯,隻有在此刻,他像是明白了自己也是涉世未深的小孩子。
有一點點驕縱。
可他顫抖的聲音又泄露了他此時的膽怯:“師尊,我好痛,你不給我寄書信,你也不來接我,我好多傷口,你也不願意看……”
元衍快要氣笑了。
文鏡還站在他身邊,好似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他隻是又寂寞了,來找他飲酒。
他閉了閉眼,腦海裡閃過一幀幀畫麵。
九霄之上,眾仙雲集。
神山覆滅。
他讓雷劈著,一層又一層往下墜落,由高高在上的上界跌落到幽冥之下。
都拜這人所賜。
一時間血氣翻湧,他睜開雙眼,由澄澈流轉的明光變得通紅暗黑,兩行血淚留下。
那一瞬間,時間空間靜止。
連偽神也不曾發覺。
珩生仍然是那副又怕又撒嬌的模樣。
就連元鏡——天帝在這芥子裡的投影,也頓在原地,唇角銜一抹笑意。
元衍起身,卻沒有管那抹意識,徑直走出門。
要是真如他所想,他真的會恨死所有的一切。
他走在院中,懸空的雨珠濡濕了他的衣袖,他站定在珩生麵前。
元衍看到了珩生眼眸之中自己的倒影,狼狽得不像是古神,若是以前的他看到了,恐怕要湊到麵前來,歎一句“我怎麼能墮落成這種模樣?”。
“所以你最好不要是他……”
元衍偏頭嗅珩生的脖頸,大概是因為剛剛包紮過,血腥氣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濃鬱,雨水浸潤之下,反出現一股苦澀的藥味。
縈繞在鼻尖,令他焦灼的心神好受了些。
他沉浸在自己被一寸寸劈焦,又被背叛墜落雲端的痛苦之中,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古怪——這種親密行徑,並不是師徒神明信徒所能解釋的。
他甚至沒有理那個心頭刺文鏡一下。
元衍道:“我可以收回我剛才所想,神明可以喜歡不乖的孩子,隻要你不是他。”
他張開雙手將珩生抱住,右手碰觸在他濕漉漉的背部,探到頸部後方慢慢地摩挲著,以指尖量觸珩生的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