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怪得不像是他自己發出來的。
像是他已經離魂了,漠然看著兩個坐著交頸鴛鴦一般的人。
看起來那麼親密,可誰又知道其中一個已經咽氣了呢,連他也不知道啊。
人不是一下死掉的。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是他踏入芥子時嗎,還是他為他包紮時,又或者是同他在雨夜對視時……
不對,是不是那個時候,陳李說要娶妻生子,那麼多裡路走過了,也沒有回頭……
還是說,回到山門,一封也未寄的書信……
太多了。
懷中人竟然慢慢變得透明,甚至開始消散。元衍驚喘一聲,更用力地抱緊,誰知瞬間,化作了一本書。
該死的……話本子。
他抱了個空。
話本子落在膝蓋上,血水滴落在封麵上。
他顫抖著手,翻開第一頁。
瞳孔收縮,一行字映入眼簾。
——辜負真心的人,要吞一千根針。
就好像一句箴言,又好似一段立即生效的詛咒。元衍痛得好似那一千根針已經在血液中遊走。
他覺得自己無辜,又覺得自己可恨。
“我不知道啊……我沒有要他當我的衣服……我也沒有要他自作聰明……要死就去……”
他說不出口。
縱然珩生已經死了。
他說不出口。
是他辜負了真心,即使他能以自己尚未察覺脫罪……
可是,他自己都騙不過自己,他好後悔。
不要揚起手好了。
早些說清就好了。
說自己會帶他一起走,說他不止是一團墨汁……怎麼說都好,珩生定會很高興。
他都會相信的。
月老不敢吱聲。
文鏡坐在椅子上,看著畫麵中兩人擁抱,疑惑道:“他喜歡上了……一團墨汁?”
月老看了他一眼,叫他過來就是為了問這個問題?
他不得不回答:“嗯。”
文鏡看著畫麵中的元衍,又問道:“他那眼睛是怎麼回事?”
月老對答如流:“元衍上神是經由天雷,從天上劈到冥水裡,自然是傷了根基,在芥子裡也運用不了神力,用了就會如這般一樣,遭受反噬。”
文鏡“哦”了一聲,看向月老:“月老你能把他撈出來嗎?”
月老頭皮發麻,不敢與之對視,餘光中一片金光閃閃,文鏡做了天帝之後,他甚至懷疑記憶裡那些他湊元衍麵前哥倆好的畫麵都是莫須有了:“……撈不出來。”
“雖說裡麵的芥子都是低端的,但是介入因果,很容易被當做異物殺掉,什麼神仙也沒用,除非是……古神。”
古神這個詞在如今仙界也很少聽到了。
已經是不列在天規裡頭眾所周知的禁忌。
文鏡並沒有詫異的樣子。這些他都知道,剛才問月老也不過是試探而已。古神被壓在三千芥子裡,他放心了,於是像才發現這古神還是自己的摯友元衍一般:“就不能給他再捏個……那東西?”
珩生於他眼中,比墨團還不如。
像是個打發時間的玩意兒。
月老沉默了一會兒,又道:“話本裡的人物再寫也不是一模一樣了。”
再捏一個珩生也不過是空有其殼。
文鏡道:“那可不行,他很挑的。”
月老頭皮發緊,道:“徒手捏一個人物也是可行的,就是需要心頭血。”
“……心頭血?”
文鏡目光落在元衍不斷沁出血淚的眼睛,忽而想起自己很少見到古神流淚的樣子,不,是從未見過。即使他背叛了他,他也不曾哭,他彆有意味地道:“那豈不是用我心血,融成另一個我。”
月老僵在原地,不敢應聲。
“哈哈哈哈……”文鏡笑得開懷,取出心頭血,扔到月老麵前,麵色蒼白,神色陰鬱,“融!”
月老:“……”
元衍抱著書坐在榻上,聽到腳步聲,看了過來:“月老,我們很久沒見了。”
月老斟酌道:“其實……按上界時間,不過一個多月。”
元衍“哦”了一聲:“是他派你來的?”
月老點點頭又搖搖頭:“此次前來……”
“你過來一點……”
月老咽了下口水,走上前了幾步,被拍了拍頭。
他已經算是仙界的老輩了,此時卻是鼻頭一酸。
元衍將書給他看了一眼,封皮上乾涸的血淚觸目驚心:“這是你寫的?”
月老哼哼哧哧地點了點頭。
“仙界呆的不好嗎,為什麼搶司命的活?”
月老道:“他說你要想珩生複活,就得再入三千芥子,在芥子裡輪回,直到……”
回憶裡,天帝似笑非笑。
“直到讓我滿意……”
元衍道:“真的能讓他回來?”
月老心一跳,愣了楞,其實是不能的。話本裡的,死了就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