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雪日。
積雪如同綿綿白緞,鋪在大明宮的綠瓦紅簷上,銀裝素裹。厚重的雪壓下喧囂,宮人們從長廊下繞行,聲音淹沒在雪聲裡,步履也愈發輕盈。
整座宮殿似乎都是靜謐祥和的。
唯有一處例外。
天子內侍魏海奉旨去長樂宮,繞過素雪裝裹的紅梅林,便聽得宮牆內傳來陣陣歡聲笑語,如銀鈴般清脆。
他提步走去,迎麵飛來一個雪球。
“哎喲!”
“嗬!”
下一瞬,一道碧色身影如同一陣風似地奔了過來,抬手去拍他鬥篷上的雪。
“魏公公,你沒事吧?”
“奴才沒事!”魏海忙道:“小殿下使不得,您金尊玉貴,怎能親自給奴才拍衣裳呢?”
緊接著,宮女們泱泱地從殿中尋來,圍繞著那道身影。
魏海定睛一看,人群裡小公主是最打眼的。一襲銀絨碧衣格外清麗,她亭亭而立,容色盈白,眉目精致,美得不像是人間之物,而是像神明雕刻出的無瑕塑像。
特彆是那雙靈動的眼眸,定定望來,天地都為之失色。
就連魏海這樣的人,也時常忍不住為之讚歎,想再多看兩眼。
偏偏她還半分架子都沒有——
“魏公公,我砸了你,自然要給你拍衣裳呀,有什麼使不得?”
隻是有點狡黠——
“而且,我這也叫做消滅罪證,喏,這樣一來,誰也不知道我砸了你啦。”
這就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長公主陳靈姝了。
“哎喲我的小殿下。”
魏海哭笑不得:“奴才皮糙肉厚的,被砸一下算不得什麼,倒是您,這大雪天出來打雪仗,也不怕冷喲。”
靈姝眨眨眼:“那公公怎麼大雪天跑來長樂宮?”
你不怕冷?
問到點子上了。
魏海正了色,低聲道:“奴才奉皇上口諭,傳小殿下紫宸殿一見。”
他是聖上陳景睿的近侍,平日裡侍奉左右,非故不離,能讓他來宣見靈姝的事,想必是件大事了。
靈姝神色戒備:“什麼事啊?”
魏海守口如瓶:“聖上不說,奴才也不知。”
聞言,靈姝心中一頓,默默盤算起來,並開始一日三省吾身——
最近又釣了太液池裡錦鯉嗎?
沒有啊。
最近又拆了哪座宮殿嗎?
沒有啊。
最近又捉弄太傅大人了嗎?
也沒有啊。
那想必不是去問罪了,既如此,便沒有什麼好怕的。她鬆下一口氣,換了身湘色白絨冬衫海棠裙,披上銀狐鬥篷,放心地跟魏海走了。
“皇兄也真是的,想我了自己過來便是,怎還勞煩魏公公走一趟,害得我還以為我又闖了什麼禍,哈哈……”
路上,靈姝跟魏海有說有笑。
魏海也如常回笑。
一踏進紫宸殿,氣氛卻沉如水。
當今天子,她的皇兄陳景睿正端坐在殿首,盯來的幽幽黑眸中喜怒難辨。從那凝重的態勢不難分辨,比起想她了,他更像是想打她了。
靈姝驚覺不妙,想撤退時,殿門已經關死了。
魏海關的。
狗賊!
靈姝瞪了魏海一眼,慢吞吞地回身,挪到陳景睿身邊,嬉皮笑臉:“皇兄……”
陳景睿黑眸盯著她,不言不語。
靈姝被瞅得發慌,漸漸急了:“你這麼看著我做甚?我話說在前頭,這段時日我可沒闖禍!”
陳景睿突然道:“靈姝啊,你今年多大了?”
問這個做什麼?
靈姝摸不著頭腦,警惕道:“十六了吧……”
“十六了。”
陳景睿嘴角扯了扯,似在歎息:“京中如你這般大的姑娘,早早就定好了親事,更有甚者,已嫁作人婦……”
靈姝如臨大敵:“其實我今年才不過十四罷了。”
開什麼玩笑,嫁作人婦便有了守不完的規矩,處理不完的婆媳矛盾,看不完的族中賬本,那是嫁人嗎?那簡直是坐牢!
陳景睿久久不語:“你當真不想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