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無邪隻是微笑。這個額頭帶痣的青年顯得不卑不亢,不為自己的情報而自豪,也不為季卷的視線而不安。
他當然不用不安,因為蘇夢枕已經替他接過了話:“無邪的情報整合能力,在京城無人出其右。”他一頓,又繼續說:“有這麼清晰的情報,我怎會猜不出你們的行事目的?”
他的視線停在季冷臉上,在等一個回複。季冷愣了一下,他顯然沒有預料到金風細雨樓能調查到這麼詳儘的情報,簡直就像是自入京開始,就始終有人跟在他們身後,記錄下他們的一舉一動一樣。
季冷“呃”了一聲。
他知道自己沒什麼急智談判的天分,大部分話術都由自己生而知之的小女提前演練過。他的女兒很聰明,絕大多數需要談判的情況,她都能提前預演好對話的走向,但是此時,金風細雨樓的情報,以及由這份情報所能推出的信息,已經超出了他們來之前對今日談話所做的預計。
於是他在“呃”了一聲後,隻是說:“你們這麼小一個幫派,卻把情報做得這麼詳儘,究竟有什麼圖謀?”
季卷戳了一下他。她戳了一下,正想替他補救這番聽起來火藥味有些足的質問,卻見蘇夢枕毫不遲疑、毫不遮掩地答:
“自然是為了做京城第一大幫派!”
季卷愣了愣,把嘴裡虛情假意的補救咽了回去。她當然知道一個幫派極力收集情報的野心,隻有安於現狀的團體才不會去搜集對手的信息。在福建路內,青田幫轄下,她極力避免幫內信息的泄露,同樣是因為知道情報的重要性,被了解得越多,破綻就會越多。
金風細雨樓連他們這兩個初入京城的人的信息都收集得這麼細致,那麼可以想見,對於京城內直接的競爭對手,蘇夢枕必然已掌握了足夠多信息,了解了足夠多的弱點。多掌握一個弱點,就是多一分勝算!
季卷笑:“我沒想到你居然這麼公然就說出來了。要知道在京城,休說近乎一手遮天的‘六分半堂’,即使是死而不僵的‘迷天七聖’的勢力,也比你們金風細雨樓要大得多。你的野心要是經由我們之口傳出去,京城之下,你們恐怕幾無立足之地。”
蘇夢枕淡淡道:“我的壽命不多,隻想儘快做完要做的事,沒時間留給虛偽試探。”他瞧一眼季卷,神色並不嚴肅,顯出對舊朋友的包容,但依然催促道:“所以我們最好現在就來談你的交易。”
季卷又笑。她這會兒已經完全代替了自己爹的談判任務,在屋子裡找了一圈,沒有椅子,就找了張桌子坐下,晃悠著說:“我為什麼一定要和你們做交易?”
“你不和我們做,又能和誰做成?”蘇夢枕傲然道:“難道‘六分半堂’會與你談合作,而不是吞並?難道‘迷天七聖’尚有餘力去管福建路的生意?難道龍八太爺會容忍你們去分他盛寵?難道發、夢二黨有膽量談你的生意?”
“論公平,論能力,論發展,你的選擇都該是我!”
季卷悄悄吸了一口氣。幾年前那次見麵萍水相逢,各自不帶身份,蘇夢枕在她眼中始終像個病人,卻沒見過他這麼鋒芒畢露的一麵。這般言語試探之下,她們已不期然落入劣勢,似乎唯有聽從他的指點,忙不迭與他做同盟才行——
“你這樣雄心壯誌,想抓住一切機會,坐上京城黑白兩道龍頭,莫非隻是為了權力欲?”雖然情勢稍劣,她卻並不急,笑嘻嘻問:“還是為了更深一層的野心?”
“天泉山是個好地方,有盛景良田,不竭玉泉,還有鎮海寶塔。隻是我還聽說過一個極少有人知道的辛秘,說的是這鎮海石塔之上,刻了兩行詩。”
“天泉山下一泉眼,塔露原身天下反。”
蘇夢枕臉上沒有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