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鬨劇,時間早已經過了子時,天上不知道何時開始又飄起了雪,殷承玉有些畏寒,攏了攏大氅的衣襟。
鄭多寶見狀上前一步替他擋著風,擔憂道:“殿下可要在此處避避風雪?臣去傳步輦來。”
“也沒幾步路了。”殷承玉嗬出一口白氣,搖了搖頭。
皇極殿距離慈慶宮不算遠,他們抄小道從中左門過去,也就半刻鐘便能到。
風雪越發大起來,殷承玉不由加快了步伐,快要靠近中左門時,卻看見門邊立著個模糊的人影。
鄭多寶被唬了一跳,生怕是撞見了逃竄的刺客,連忙和侍衛們將殷承玉護在了身後,尖聲道:“前方何人?”
對方不答,他正欲讓趙霖上前去查看,卻聽身後的殷承玉道:“都退下吧,不是刺客。”
他上前一步,隔著風雪打量那人:“薛恕,你不回去治傷,在這裡杵著乾什麼?”
說著說著,語氣又帶上了不快。
聽他喚了自己的名字,薛恕才動了起來,兩步走到他麵前,低低喚了一聲“殿下”。
他臉上的血跡尚未擦乾淨,左胳膊上的傷也沒處理,整個人看起來狼狽不堪,偏一雙漆黑的眼睛熠熠生光,讓人不由聯想到夜裡捕獵的孤狼,便又添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悍氣。
殷承玉目光掃過他的傷處,眉頭皺了皺:“何事?”
“殿下說的,我都做到了。”他定定看著殷承玉,舔了舔乾燥的唇,來意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殷承玉還從沒被人追著討過賞,尤其這人還是薛恕。
這讓他恍然間生出一股荒謬之感來。
薛恕是何許人也?
手掌數十萬禁軍,耳目遍布天下,權勢地位無人可及,便是一國之君,亦要屈居他之下。
他這樣的人,想要什麼,從來都是自己去取。
權勢、地位、甚至包括他。
然而現在,未來的九千歲,頂著風雪,杵在中左門前不知等了多久,就為了向他討賞。
這一認知大大取悅了殷承玉,連眉眼都變得溫和起來。
“這次辦得不錯,想要什麼賞?孤儘量滿足你。”
“不想在西廠,想來伺候殿下。”薛恕直勾勾看著殷承玉,沒有絲毫避諱,眼底翻湧渴望。
雖無關情.欲,卻也叫人惱火。
這狼子野心之徒,果真是不能給半分好臉色!
殷承玉冷下眉目,拂袖與他擦身而過,惱怒的聲音被風雪模糊:“不允!”
這輩子就老老實實在西廠待著,替他效命罷!
殷承玉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風雪裡。
薛恕定定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回了西廠。
今日他護駕有功,又得了陛下重用,西廠眾人一改之前的冷眼譏諷,從上到下都對他客氣有加,連大通鋪都換成了單獨的屋子。
薛恕拒絕了同僚替他請太醫來看傷的提議,拿了藥進了屋子。
胳膊上的傷口有些深,那畜生的爪子上沾了不少臟東西,此時都留在了傷口的血肉裡,需得清理乾淨。
這樣的傷對他來說司空見慣,薛恕麵無表情地用燒酒一遍遍清洗傷口,直到流出來血液是鮮紅色了,方才上藥包紮。
之後洗漱換了身乾淨的衣裳,才將一塊素白的手帕拿出來把玩。
帕子是殷承玉用過的,上頭還沾著斑駁的紅色染料。殷承玉用完後隨手扔給了小太監,薛恕瞥見,鬼使神差地要了來。
指腹輕撚過柔軟的布料,薛恕回想起殷承玉用帕子擦拭手指的模樣。
那雙手很白,手指細長,骨節分明,看不見一點瑕疵,仿佛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就。明明和它的主人一樣,透著高高在上的冷,卻又偏偏在指尖處泛起紅暈,平添了幾分勾魂奪魄。
薛恕感受指腹的柔軟,垂眸思索:
殿下的手,也和這帕子一樣軟麼?
*
殷承玉回了慈慶宮,心頭惱怒還沒消散。
他單知道薛恕膽大包天,卻不知道他在這樣的境遇裡,也敢如此放肆!
若不是念他剛立了功,又受了傷的份上,必定要拖出去打上幾大板以示懲戒!
鄭多寶著人備好了沐浴的熱水進來,就見他依舊一臉不快,便猜到多半是還在為方才的事不高興呢。雖然他不明白素來好脾氣的殿下為何偏偏針對薛恕一人,但這並不妨礙他為殿下出謀獻策:“那薛恕也實在弄不清自己的身份,可要臣去尋個由頭,小施懲戒?”
雖然在他看來,薛恕不願待在西廠,想來殿下身邊伺候,眼光著實是不錯。
但因此惹了殿下不高興,就是他的錯了。
鄭多寶主動分憂,殷承玉反而遲疑了。
那畜生力氣不小,薛恕生受了一爪子,也不知傷勢輕重。惱怒歸惱怒,氣過之後,他卻也清楚,自己不過是因為前世之事遷怒罷了。
這一世薛恕什麼也沒做,說想來他身邊伺候時,也並不帶旁的意味。
“罷了,好歹也立了功。”殷承玉歎了口氣:“明早你去一趟太醫院,讓劉太醫去替他看看,彆耽誤了傷勢,後頭還用得上他。”
鄭多寶應了聲是,心裡卻想著,他還從未見過殿下如此反複無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