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栩雲沒回答,他覺得自己與彆人並沒什麼不同,除了修煉外,他什麼都比不過彆人。
眸光一轉,鬱逞倏忽看到不遠處有兩三條野狗正在梧桐樹下撕咬著什麼。
他還沒看真切,楚栩雲卻已經快步走上前,哄散了那群野狗。
待鬱逞走近時,楚栩雲半蹲在地上,那雙從來清冽的眼眸,流淌出如廟堂菩薩般溫柔而心痛的悲憫。
在他身前,是一隻已經被尖牙利爪撕扯得滿身是血的狸貓。
鬱逞登時怔在原地,看到楚栩雲抬起眼,求助般望向自己。
隻是……他也沒有辦法。
他不是修仙之人,墮入魔道之後,早已不再修習正道術法,他的魔氣沒辦法救下任何生命。
良久,鬱逞還是在楚栩雲執著的目光中敗下陣來,歎了口氣,俯下身子,嘗試把手心的魔氣渡給瀕死的狸貓。
雖然不能讓它和從前一樣,但好歹能活下來。
狸貓的身體在魔氣中逐漸變化,雙眼變成異瞳,它已經不再是隻普通狸貓,勉強算得上是一隻低階魔獸。
小貓悠悠轉醒,從地上爬起來,像是還不清楚狀況,見到眼前兩個陌生人瞬間炸了毛,隨後警惕地轉身跑遠。
“白眼狼。”鬱逞低聲道。
楚栩雲聽到他的話倏忽抬起頭,眼角微彎,輕輕地笑起來。
笑得那樣好看,好像天地間一瞬都空白了似的,隻剩下楚栩雲淺淡的笑容和溫柔的目光。
鬱逞愣愣地望著他,腦海裡突然浮現出多年前的畫麵。
那日暴雨傾盆。
天公大怒,魔域的野風不斷呼號著。
雨水和著漫山遍野的鮮血,化作一條蜿蜒流淌的河流,又像一隻吐著赤紅信子的毒蛇,攀附在猙獰的土地上。
十三歲的鬱逞在死去的母親冰冷的身前,執拗地用身體為她遮風擋雨。
母親是人類,在魔域混戰的第一日便被殺紅眼的魔修亂刀砍死,肢體碎了一地,鬱逞找到她時,已連母親原本的樣貌都分辨不出。
他哭了整整三天,直到眼淚流不出,鬱逞擦乾眼淚跪在母親麵前,循著記憶裡那個溫柔的身影,一點點把母親拚湊起來。
雨好大,衝去了母親臉上的泥巴,她還是那麼漂亮溫柔,安靜地闔著眼。
鬱逞自幼生在魔域,不知道什麼叫入土為安。他覺得母親還沒死,隻是睡著了。
於是鬱逞日複一日守在母親身邊,渴了喝泥潭裡的雨水,餓了吃山裡的草根,一直到楚栩雲的到來。
楚栩雲奉命除魔,途徑此地,恰巧看到了草叢裡像受傷小獸般的鬱逞,以及鬱逞母親的屍首。
他可以把枯萎的花複活,卻沒有能力讓鬱逞的母親再睜開眼睛。
興許是想起當初守在母親靈堂裡的自己,也興許隻是善心作祟,楚栩雲思考片刻,便朝鬱逞伸出手。
鬱逞渾身上下都在警戒他的靠近,像隻隨時會炸毛的小貓。
楚栩雲沉默地望著他,半晌,在鬱逞的腦袋上輕輕摸了摸。
他說,彆怕。
楚栩雲溫柔地把鬱逞抱進懷裡,儘管那時他也才剛滿十八歲。
他認認真真地對鬱逞道,“你阿娘已經不在了,她的靈魂在天邊看著你,剛剛她告訴我,不想再看到她的兒子難過,你會聽阿娘的話麼?”
鬱逞定定地望著他,吐出一個字,
“滾。”
楚栩雲似是有些尷尬,他不再多言,趁鬱逞還沒動作,飛快伸手點了鬱逞的穴道,強行定住鬱逞。
然後在鬱逞冷冰冰的注視下,用法術把他的母親恢複原貌。
他能做的隻有這些,死者不能複生,但完完整整的死去,或許能夠慰藉生者。
鬱逞果真不再用眼睛死死地盯著楚栩雲,似乎終於明白了對方要做的事不是壞事。
楚栩雲解開了他的穴道,低聲道,“你是繼續留在這裡,還是讓阿娘入土為安,然後跟我回去修習法術?”
鬱逞隻想了一息時間,便轉身在母親的身前叩首磕頭,而後緊緊抓住了楚栩雲的手。
他發誓要學法術,用儘一切辦法,把魔修全殺了,殺光殺儘,總會有替母親報仇的那一天。
隻是後來,很多事情不由他想。
手心相握的瞬間,楚栩雲笑了,就像他現在對自己展露的笑意一樣,恬淡溫善。
他輕柔地摸了摸鬱逞的腦袋,誇讚道,
“乖孩子。”
十三歲時的鬱逞抬頭看他一眼,在心底暗暗道,
神經病。
隻比他大幾歲而已,裝什麼?
思緒收回,鬱逞再看向楚栩雲的笑容,有些不自然地挪開眼,心虛地低咳一聲,“仙君,遇到你真好。”
楚栩雲歪頭看他,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這麼說。
鬱逞卻無視楚栩雲困惑的目光,無論如何也不再解釋了。
——險些忘了,初見之時他和這狸貓一樣,是個十足十的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