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要這般為難女子呢?”
“跟男子女子無關,是因為家中有來曆不明的下人,就仿佛堤壩上開了蟻穴,城牆上有了狗洞,不知道何時就會身受其害。”
後院柴房,傷痕累累的女人趴在冰冷的地麵上。寒冷衝淡了血水腐化的臭味,同樣延緩了她死於感染的速度。
一個漫長的夜晚過去了,從門縫裡能夠看到晨光。
“小郎君,這要是被夫人知道了……”
“繒家阿母,你說,為何秦氏暫時不用死了,劉氏卻要死呢?”
“小郎君……”
“因為秦氏有孩子,這就是她的價值。而劉氏沒有價值。你看,無論是父親、母親或是祖父、祖母,都隻留有用的人。但我的想法不一樣,劉氏能養蛇,就比隻會生孩子的秦氏有用。”
伴隨著說話聲,一個婦人抱著一個娃娃站到了柴房門口。婦人木訥,全憑著娃娃指揮,看上去說不出的怪異。
女人的眼睛從淩亂的頭發中露出來,她發出一陣“咯咯咯”尖利的笑聲。“女郎要救我?”
第一次,這個家裡有人稱呼阿生為“女郎”。
“不一定。我太小了,可能無法控製你。”阿生往劉氏麵前丟了一塊乾豆餅。
劉氏沒細看,狼吞虎咽地抓過來就吃,像是要做一個飽死鬼。
阿生又給她扔了第二塊豆餅。
劉氏繼續吃了,扭曲地趴在地上,混著肮臟的泥土往嘴裡咽。吃得噎住了,咳了半天方才停下。“女郎有話就問吧。”她有著驚人的生命力,兩塊豆餅就讓她的精氣神有了明顯的提升。
阿生扶著乳母的肩頭,俯視地麵上跟牲畜一般的女子。阿生明顯也是在猶豫的,並沒有她與繒氏說的那般堅定。
“違背規則,就是對現狀不滿了。那你理想的生活是什麼樣的?”
這個問題,她問過已經在這個事件中死去的男仆和婢女,也問過聽著生命倒計時的秦氏。他們或是當她小孩子胡鬨,或是無賴討好,或是一味討饒。劉氏這裡,是最後一站。
昏暗的柴房裡,響著“咚咚”的心跳聲。
阿生被繒氏抱著從柴房出來,就看到站在小路前方的爺爺。曹騰將她從繒氏懷裡接過來,輕輕撫摸她一臉嚴肅的小腦袋。
“子曰: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她差點害了你母親,你又為何要為她難過?”
阿生將頭埋在祖父懷中:“以直報怨,以德報德。何為‘直’?律法為直,心中道義為直。我以為劉氏罪不至死,不該因仇恨或厭惡加重對她的處罰。”
曹騰笑道:“你既然這麼想,留她一命也不是大事。”
阿生拉著祖父的帽帶,猶豫著說:“但我又怕她不知感恩,反過來害我。”
曹騰抱著阿生緩緩向外走,廚房裡冒起炊煙,無風的空氣裡飄來小米粥和肉的香味。
“如意啊,如意啊,即便是到了祖父這個年紀,也不能保證凡事做到十全十美。我因是宦官,自發跡起便被士人以子虛烏有的罪名攻訐,但我還替他們中的一些人在皇帝身邊說好話。你知道為什麼嗎?”
阿生撓撓臉頰,祖父願意跟她說朝堂上的事情,是對她一直以來“神童”表現的認可,她得抓住這個機會。“因為,以直報怨?祖父既然說他們好話,自然他們真的有好的地方。”
“名聲這東西,虛幻得很,又重要得很。正直一輩子,名聲自然有了。你能想到‘以直報怨’,祖父很高興。”
阿生抱著爺爺的脖子。“我懂了。祖父說士人好話,他們可能領情,也可能不領情,甚至將來祖父還可能繼續為士人所害。但從利益上說,既然想要名聲,就得冒風險;從道義上說,既然做了正直的人,就該一直做下去。
“放到眼下這件事也是一樣的道理。我既然想要劉氏養蛇的技藝,就得冒風險;我既然心中認定她罪不至死,就不該瞻前顧後。”
曹騰長歎一聲。
家中有神童,是一個甜蜜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