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遠覺得蘇雲有些怪。
起因是他為了調節氣氛隨口扯了個話題,說的時候沒多想,純粹隻是不想把氣氛搞僵,但現在看來失敗了,他剛說出口,對麵蘇雲的表情就僵了。
他尋思著,莫非繼話題終結者後,他又要多加一個稱號了?比如,氣氛終結者?
他不理解。
到底哪句話說錯了?
莫非是這個問題太過血腥讓蘇雲不好遣詞造句?又或者是他還不知道?可他們窗戶對準的方向都是一樣的,按理說他能看見的蘇雲也能啊。
沒錯,林遠是知道發生了什麼的,窗戶那麼大,他打眼一瞅就能猜到怎麼回事,那場景死者明顯是被車撞了。
血液被雨水衝了一地,看著觸目驚心,非常容易引他產生幻聽幻視這類症狀,所以他才主動跑客廳躲著。
他這麼故作不知的提問隻是為了讓話題順利進行下去而已,他同學生前跟他說過,有時候聊天需要適當的裝傻成分,以便讓對方有說話的欲望,然後利用信息差引導,讓對方說完後產生成就感,這樣下次他/她才會樂意跟他交流。
他沒覺得自己的方式有哪裡錯了。
那麼果然就是對方的問題了,在這種情況下,該反思的人不應該是自己,而是蘇雲才對。
但也勉強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蘇雲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顧刷作業。
挺扯,可能性還不到百分之一,畢竟蘇雲在那個時間點還去敲過他的門。
但根據同學語錄,適當地裝傻,可以有效增進兩者的關係,那麼他就姑且相信……
“我認真想了想,還是覺得不應該瞞著你。”蘇雲神情慢慢變得嚴肅起來,“我們小區門口西邊兒的十字路口出了一起車禍。”
說完心情略帶忐忑地觀察林遠的反應,發現他……嗯?為什麼笑了?
蘇雲有些茫然。
林遠當然要笑,雖然隻是簡略地勾了下唇角,但他相當高興,因為對話順利進行下去了,這說明同學教他的方法是對的,是有效果的。
蘇雲仔細分析了一下,終於發現自己想差了,作為親眼看到全過程的他自己都隻是單純好奇,沒什麼激烈的負麵情緒,那麼林遠隻是聽他提了一嘴有人出事兒了,又不是認識的人,沒啥反應其實很正常吧。
網絡上的段子比比皆是,隻要沒親眼看到,當個笑話聽也不為過。
所以這其實,並不應該正常才對啊!
蘇雲思路發散了一會兒,又努力收了回來,心不在焉地說道:“那個貨車還挺顯眼,警察肯定會很快抓住肇事者的,嗯……不說這個了,我點的外賣快到了,不知道你有沒有忌口的,就隻點了兩份拉麵,香菜這些配料我備注了單獨分開,你看著加就行,這家店做的湯味道還不錯。”
“不,我沒有忌口的,謝……”林遠搖頭的動作戛然而止,他敏銳地從這段話語中意識到了什麼,比如,撞到人的是輛貨車,而知道這一點的蘇雲經曆了什麼顯而易見。
於是他猶豫著又小聲道了個歉。
他看到蘇雲表情有些茫然,不由再次在心裡道了句對不起。
不管蘇雲有沒有聽懂他的意思,話題既然是他先提的,這個歉都不該缺。
沒有人比他更明白目睹一個生命消逝所能帶來的傷害了。
隻因它被大腦記住了,在未來屬於不可控的隱患,就像他一樣,起初也沒什麼實感。但在往後的歲月裡,可能在某一天,遇到了某一件事兒,隻需要一點刺激,今天的記憶就會成為籠罩終身的陰影。
他就是現成的例子。
就算再不想承認,醫生的判斷和精神診斷得出的結果都不是很樂觀,夢境照應現實,他不理解那些畫麵代表什麼,但他總被驚醒是無法辯解的事實。
何況隔著雨幕看到那片血水的時候,死者在他眼裡,是一道極為熟悉的身影,趴在水泥地上,血肉模糊。
但其實從六樓跳下來的話,是不至於摔成那樣的。
隻可惜同學腦袋著地,堅硬的水泥地襯得顱骨脆弱不堪,紅紅白白的液體嘩啦一下濺到他雪白的運動鞋和深藍色的褲腿上,黏膩又濕滑,順著布料往下滴,給他造成了難以抑製的視覺衝擊。
胃袋裡有一股熱液翻湧著堵在喉嚨口,被刺激到的精神一瞬間岌岌可危。
他極力壓抑著惡心感,灌了一口溫水下肚,那水入口溫熱,包裹著更燙的液體一齊咽下,竟生生給壓了回去。
索性這麼些天數了,他做完這些臉上也沒露出什麼特彆難受的表情,隻借著玻璃杯遮擋,繃緊了唇角。
“叮鈴——叮鈴——叮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