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有關吏打開簾子,叫聲楊大人,討要過關費。
楊大人黑著臉,不情不願地掏出幾個碎銀子,扔給關吏,煩躁地揮手道:“快滾快滾,認錢不認人的混賬東西!”
我看他給的銀兩,起碼得有二兩,怪不得肉疼。這要是平常百姓,豈能付得起?
剩下的路程,楊大人喋喋不休地發牢騷,說崇文門的關稅更高,許多做生意的都交不起關稅,尤其是釀酒的商家,為了逃避高額的酒稅,甚至找人半夜背酒攀爬城牆!
他還說,京城九門的稅率雖然不同,但都很高,小本經營的小商販們,不到萬不得不出城,外麵的人也不輕易進城,這倒在一定程度上控製了京城的流動人口數量,保證了京城的治安。
宣武門內有個教堂,是德國人湯若望在順治七年改造的,北京人稱之為南堂。
南堂占地麵積不大,不過主建築很高,三個屋頂上都樹立著十字架,在外城低矮的建築群裡十分突出,幾裡外就能看到。
葡萄牙教會的大本營不在這裡,在王府井大街上的東堂,所以我們沒有在南堂多做停留,隻是和主任司鐸白晉碰了個麵就直奔東堂。
不久,我們通過地安門進入皇城。
皇城內居住的多是在紫禁城內工作的官員,他們地位顯赫,講究排場,府邸自然建造得奢華氣派,相應的,道路也由整齊的青磚鋪就,寬敞而平整。
經過幾座尤為宏偉華麗的建築前時,楊大人熱心地問我們介紹,這是某大學士的府邸,裡麵有什麼什麼,那是某尚書的府邸,有幾個假山幾個池子,如數家珍,八成沒少往這裡跑。
郎世寧對他的話表現出無與倫比的興趣,聽得十分認真,還不時記幾筆,並不停稱讚他講述得精彩。
我倒是沒有多少心思仔細聽,分了七八分神想著日後的生活,帶著期盼,又有幾分忐忑。
誰知道康熙皇帝對新到的這些傳教士有什麼安排呢,萬一用不著我這個翻譯官,那我以後靠什麼生存呢?在這個皇權至上的封建社會,我的行為和思想會不會受到挑戰和排斥呢?如果能夠順利安定下來,我未來該朝哪個方向發展?
就這麼胡思亂想著,馬車終於停下來。
東堂是一座意大利式建築,坐東朝西,坐落在青石基上,堂頂立三座十字架,正麵開三個門,兩側各有旁門。堂內由十八根根圓形磚柱支撐,柱礎為方形,兩側掛著耶穌受難等多幅油畫,正麵懸有‘庇民大德包中外,尚父宏勳冠古今’的對聯,上方有‘惠我東方’字樣。
安東尼是東堂的主任司鐸,他來自意大利人,已經在中國待了三十多年了。現在六十多歲,看上去卻不像。頭發胡子依然濃密,個子特彆高,身材挺拔魁梧。不過與羅懷中不同,他的眼神非常仁慈,語氣特彆輕柔,就像自家長輩一般和藹。
除他以外,東堂的其他的傳教士,包括兩名主日彌撒和四名平日彌撒,日常都講葡萄牙語,漢語說得並不熟練。
我想正因為溝通不善,他們的傳教事業才進展緩慢,以至於教廷對他們非常不滿,安排我分擔安東尼的工作,協助北京的傳教活動。
安東尼應該早就知道這一決定,對我卻沒有任何敵意,熱心地為我介紹北京。
很顯然,他對我的了解完全來自教廷給予的資料,以為我從小就在葡萄牙長大。
安東尼沒有學會中國人為遠方來客接風洗塵的禮儀,聊了幾句後,他建議我們先休整一天,第二天再為我們介紹工作。
郎世寧被杜德美帶去內堂,我正要跟去,安東尼把我攔住。
小金毛還是很忠誠的,見我沒有跟上去,就在我腳邊打轉。
“哦,秋,忘了告訴你了。雖然你是教廷特派的翻譯官,但畢竟是個女孩,我想你對中國的禮教已經有所了解,我和其他神父商量過,一致認為你不太適合住在東堂,希望你能理解。”安東尼帶著歉意的微笑,十分誠懇地說。
這我理解,就算是在歐洲,整個社會對傳教士們的生活作風也有嚴格要求,如果同女人合住,會造成很不好的影響,所以在葡萄牙時教廷在離修道院不遠的地方為我租了房子。
我笑道:“您不必客氣,我住在男人堆裡自己也會不方便的。”
“哦,秋,你真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安東尼拍拍我的肩膀,眼睛彎成一條線,“你知道,現在仍有許多中國人不能接受天主教,甚至有些激進的年輕人經常做出不可思議的瘋狂行為來傷害我們的傳教士,所以為了你的安全著想,我們不能讓你一個人住。”
“那我住在哪裡呢?”
“秋,這是一件沒辦法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你必須寄住在彆人家裡。不過你放心,殿下已經答應我會好好照顧你。”
我心裡一咯噔,“您說的殿下是?”
正午的陽光透過彩繪玻璃打在安東尼的臉上,他本能地眯著眼睛,長長的睫毛覆蓋了眼眸,眼神莫測難辨。
他稍稍轉過身,左眉高高挑起,分明有幾分驕傲:“大清朝皇十四子,貝勒爺愛新覺羅?胤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