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在家人麵前也會這樣板著臉?和你祖父還挺像的。”
洋子跪坐在墊子上,正難受地悄悄活動著腳掌和指頭,突然聽到身邊傳來了一個說話聲,嚇得她趕緊挺了挺身,轉頭便看到了一張有些陌生但熟悉的臉。
是宮城修次。
大概是第一次見到對方的黑色頭發還發型正常,洋子反應了好一會對上號。引得這個少年直接盤腿坐在了她旁邊,又笑道:“怎麼還呆呆的啊,我記得你挺伶牙俐齒的,乾嘛?要做淑女啦?”
也是,今天來拜訪宮城家肯定會遇到這家夥的,她怎麼忘了。洋子看了一眼不遠處正品茶下棋聊起來的大人們,找了一圈沒找到她想看到的人,就微微側頭問宮城修次:“室町宏呢?你怎麼不跟他一起?”
“阿宏啊!我說你和你哥關係到底是好還是不好?怎麼,他不在你不放心?”在被麵前穿著和服正襟危坐的女孩兒低著頭悄悄白了一眼後,宮城修次雙手揣進袖子裡微微彎了彎腰,強忍著沒笑出聲:“他被我哥拉去隔壁馬場了,沒想到吧?我家也有,比片月家那個還大哦!”
什麼意思?炫耀?
她稍稍抬起頭側臉看過去,和對方對上眼神時,宮城修次朝她笑著挑了挑眉。洋子又看了一眼那邊根本沒關注自己的祖父等人後,便立刻輕咳了一下。
然後兩個人便悄悄離開了和室,剛走遠沒幾步,洋子就忍不住鬆了口氣,還不忘動了動腳腕。一直保持著正跪的姿勢也太折磨人了,這麼多年她都沒能習慣,你們這些立本人怎麼做到能這麼跪坐著大半天的啊。
宮城家的馬場確實是比片月家的規模大一點,但也就那樣。她看著幾個少年人騎著馬練習跨欄,跳障礙的開心模樣,覺得不管是馬還是人,也都挺可憐的。算了,她還不如可憐可憐自己呢!甚至連騎馬的資格都沒有——穿著不合適,幾個男生也表示女孩子騎馬太不優雅了,而且肯定拉不住,說著就打發自己去喂小馬駒。
洋子摸了摸身邊的棕色小馬駒,她剛進馬舍的時候,就這匹不知為何一直圍著她轉,特彆可愛,甚至還會拿鼻子和臉一直拱她,好像要貼貼一樣。她身量小,並不重,便趁著周圍沒人的時候抱著小馬的脖子,很輕易地就側坐了上去,甚至因為沒有馬凳輔助,小馬還自己很配合地屈膝讓她上。
她就這樣在坐著小馬,在馬舍裡轉了一會兒,聽到有人來後趕緊一滑就從馬身上下來了。
如果她也有一匹自己的小馬,就像這樣的親近,再一起培養練習,肯定比外麵那幾個少年騎得好多了。就剛才她穿著和服上馬的那一下,總比宮城大哥站在馬凳上兩三次才跨上去強吧?
可從來沒人關心過她想要什麼,她能做什麼,甚至都很少正眼相待——祖父直到她和宮城修次他們一起回到和室的時候,才抬頭稍微打量了一下她。
說到底,她隻是什麼都沒有。室町家以為給了她很多,其實對於她來講不過是什麼也沒有給,甚至……連機會也不給。
那是後麵的新年彙演,祖父他們因為室町宏這次能劇要上觀世流的劇堂對外表演,所以對他的期待拉得很高,但室町宏本來在這件事上確實沒什麼天賦,而且平時也沒有特彆認真的學習,最後呈現的效果當然很一般。
甚至,一同觀演的時候,洋子才注意到宮城修次在台上的表演水平相當高,樂感和節奏都特彆好,點位也很準,起勢時的動作帶著衣袂都有那麼些風姿韻味出來了。
大概是對比太過慘烈,回去後在公寓裡祖父對著大伯父一家包括室町宏狠狠發了一通火,連‘你要再這麼下去,我真的會考慮在弟子裡找人招贅進家裡來繼承室町流了’這種重話都說了出來。
熟知室町宏的洋子知道,彆看他偶爾也會拿自己這個妹妹的存在開聯姻的玩笑,實際上卻對‘招贅’這件事非常的在意。祖父說這樣的話,顯然就是在狠狠地打他的臉。自然,室町道明向來如此,她早就看透了,祖孫倆在踩彆人自尊這件事上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隻她也沒想到後來這事還能遷怒到自己頭上。先是被罵了一通沒和各個宗家在女校的孩子打好關係,然後又罵她不知道好好輔助哥哥……她那些名列前茅的成績在祖父口中不過是得到了,‘有用嗎?也沒見你和觀月宗家的孩子們關係好,這能幫你堂哥建立人脈嗎?’的一句評價。
而這一年,由於室町宏差勁的表演,祖父等人感覺丟不起人,早早就回了川崎,既沒去參加她們學校的彙演,還下了死命令,要他們在室町宏學成之前都不許回去。
01年跨越到02年的那天,她自己一個人參演完成了管樂部的合奏表演,哪怕台下一個來看她的人都沒有,也比誰都認真。
晚上的時候,室町宏不知道野去了哪裡,也根本沒人來管自己,她就留在了學校。寢室樓特彆安靜,幾乎所有的孩子都被父母接了回去過節,連宿管都沒在。洋子便悄悄拿上了自己的小號,推開了天台的門。
零點,在隔壁神社的鐘聲下,她舉起小號以天空為幕布,以燈火為觀眾,吹了一首練習了很久的G弦詠歎調。
總有人會聽到的,如果沒有,那就為自己而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