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嘮叨著:“不用自己刷,帶回來奶奶給你刷,不費勁的。”
她把東西都拎去了陽台的水池上,然後朝著廚房去:“奶奶給你做好吃的,你去跟你爸媽說一聲。”
這是她們家一貫的習慣,出了遠門回來,要跟爸媽說一聲。
池生其實不信這個,人都沒了十幾年了,還能聽得到看得到嗎?可是奶奶相信,並且是極為虔誠地信著,於是池生也就信了。
平時都是這樣做的,左不過是走到遺像前說聲我回來了就是了,但今天,她卻像喉嚨裡梗了什麼東西一般,低著頭,在遺像前站了好一陣,才輕不可聞地說:“我回來了。”
奶奶煮好了麵端出來,招呼著池生趁熱吃。
她撩起圍裙擦著被燙到的手,坐在了池生對麵。
池生挑起一筷子麵吹了吹,送進嘴裡,明明是鮮美好吃的食物,她卻像含了一口沙子。
“怎麼樣?”奶奶問道。
池生咽下嘴裡的食物,說:“好吃。”
奶奶欣慰地笑了起來,又像是要顯擺好東西似的:“你翻翻下麵。”
池生依言用筷子掀開上麵的麵條,露出了一個煎得金黃的荷包蛋。池生從小就喜歡煎得半生不熟的荷包蛋,每次煮麵奶奶都會給她煎一個。
她夾起來,咬了一口,咀嚼吞下,還是說:“好吃。”
“好吃就好。”奶奶見她喜歡,蒼老的麵容上掛上了慈祥的笑,她看著她,又忍不住唏噓,“等你去上大學,奶奶就沒法給你做好吃的了。”
池生被上大學三個字說得怔了怔,她這幾天已經全然忘記了兩個月後她要去另一個城市的事了。
“我一放假就回來。”她心裡像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抬了下頭,卻沒敢細看奶奶,很快又低頭去撥弄碗裡的麵。
奶奶卻說:“去上學就彆惦記著家裡了,好好學習才是最要緊的。”
池生點點頭。
“還有你的學費……”奶奶愁眉不展,池生立即道:“我有獎學金,還能申請助學貸款,夠付學費了,生活費也夠花,我到時候可以去做點勤工儉學。”
奶奶不讚同:“貸款是要還的,你爸媽留給你的……”
池生打斷她,堅定地說:“我爸媽留下的錢奶奶你留著用。”
她的脾氣執拗性子倔,認定的事是怎麼都勸不住的。奶奶曉得她這硬邦邦的脾氣,沒和她爭,隻是想著她得多做份工,多攢點錢,以後池生花錢的地方還多著。
奶奶去給她洗衣服了,洗刷的聲音從陽台傳了進來,伴著窗外陰暗下來的天,與天邊遲暮的夕陽。
昨天也有夕陽,在鄉下那條河上,是一輪燃燒的落日,遲暮卻絢爛,隻是一天之隔,夕陽卻累得仿佛隻剩遲暮,精疲力竭的遲暮。
池生把麵都吃完了,一整碗,她吃得食不知味,卻不想浪費奶奶的心意,都硬塞進胃裡。
她回了自己的房間,脫了力般地躺了下來。
門關上了,關得緊緊的,池生總算能喘口氣了。
和阮茵夢的事,她一直知道是不對的,但之前“不對”隻是一個模糊的概念,因為阮茵夢是那種不光彩的女人,因為她們都是女的,因為她才十七歲,還不應該接觸那種事。
但這些都被她對阮茵夢好奇、迷戀壓到了深處,她沉醉在阮茵夢帶來的前所未有的新奇與柔情中不願意醒來。
直到現在,這些壓在深處的顧忌畏懼全翻了上來,連帶著對奶奶的愧疚,洶湧得幾乎將池生淹沒。
她平躺在床上,頭頂挨著牆,眼睛透過窗戶看到天空,與天空底下三樓的陽台,在廣闊無邊的蔚藍天空比對下,那個陽台渺小得像大海裡一葉飄搖的舟。
池生看到了陽台欄杆上曬著的幾件衣服,幾天前她看到自己的衣服和阮茵夢的曬在一起,是那樣難以言喻的欣喜。她閉上了眼睛,像是這樣就能不看不想不遲疑不猶豫。
梅蘭目不轉睛地盯著寧稚閉起了雙眼的麵容。
“她進步得真快。”梅蘭讚歎道,說完抬頭看了眼身旁的沈宜之,“她之前太依賴情緒,隻有和你的那幾場能演得流暢,和其他演員就磕磕絆絆的,但今天這場給她正名了,她在進步,在融入演員這個身份。”
沈宜之望著正和那位演奶奶的老演員笑著說話的寧稚,點了點頭:“確實快。”
她應該為寧稚感到高興,但那種不是滋味的感覺再度冒了出來。
正名是什麼意思,是說除了和她,寧稚和其他演員的對戲也能演得流暢的意思嗎?
這明明是好事,沈宜之卻覺得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