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天衡突然失去語言能力,他望著女兒的雙眼,隻是看著。這個國內外超火的模特是他的女兒,他的女兒從不顧及他的工作和身份,大膽在國外出櫃,白人女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國內頭條上了一次又一次,他裝聾作啞,不管不問了九年。
外人問起。
你女兒呢?
裴天衡總說,“在上海家裡陪老爺子呢。”
裴然也是女兒,他更希望裴然是他的女兒。
掩耳盜鈴也沒用了,裴冬青回來了,他這個父親不得不麵對同性戀的女兒,他隻說,“爺爺的事處理完,趕緊回國外吧。”
“行,拍完廣告就回。”
裴冬青不痛不癢地回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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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燃在書房替爺爺收拾東西。
她目的是拖著,拖到裴冬青睡著了,再悄摸爬到床上睡覺。
她很少走進爺爺的書房。這地方水墨味太重,書桌上過還有爺爺上次沒寫完的書畫,毛筆乾在硯台上,那狼毫毛筆還是她拖美院的朋友去收的,大幾百塊。
重陽節送出禮物的時候,老頭開心了好久,立馬進書房寫了一幅:「奮進」送給孫女,結果被隋燃嫌棄寫的太醜。
「給我寫個摸魚行嗎?」
隋燃鋼筆字好看,她拿著爺爺的老鋼筆,那是上海永生金筆廠生產的鋼筆,筆尖有些不太順滑,她慢慢悠悠,橫平豎直在筆記本上寫下《摸魚》。
「這是意思?」
「變相的奮進。」
爺爺不信,但他還是為了回禮孫女送的毛筆,偷偷在書房練了。最後寫了狂草的摸魚送給孫女。隋燃舉著紙,滿意地點頭,第二天找師傅裱起來,掛進了工作室。
爺爺還是疼她。
隋燃拿起毛筆,上麵還有墨臭味,她放進水缸涮好,收擱在架子上,又把桌麵上的紙筆都歸整起來。突然翻到字帖書下的紅色本子。
紅皮是塑料膠質,軟和、有質感。
是年代產物,
封麵上麵寫著:上海工作組座談會。
翻開:贈1977年。
紙張泛黃,那是用時間才能調配出的黃色,上麵還有水漬印,本子邊角有些破損,不僅是因為年代久遠,而且是被翻過很多次。
隋燃收拾爺爺書房時,從未見過它,翻開第一頁,是爺爺的鋼筆字。
「1977年,秋。
二弟、今年是我參加工作的第24年,也是我們分彆的第三十四年。我調來了上海、局勢嚴峻,工作方麵的事我就不在這裡闡述了,因為工作保密。我住在錦江飯店,這是我見過最豪華的飯店。英國建造的北樓彆樣風情、和俄國大樓不同、這就叫上海灘味道,如今我住在南樓,有種榮譽感,從窗戶望出去是成片綠油油的草地,旁邊有很多外國人正在散步,這讓我想起了家後山的野草地,我們的筒子樓,何時才能見到你,大哥已經忘記了你的模樣。」
隋燃摸著爺爺的字跡,是如此的整潔乾淨、字與字的間距保持著高度統一。
「1978年,冬
兒子放寒假打工賺了錢,在新世界百貨商場買了一條圍巾送給我,上海的冬天竟也如此冷、天寒地凍,讓我想起你4歲被人抱走時,我抽了被子裡的棉花幫你縫了一根圍脖,掛在你臉上,你流鼻涕看我,你臉色是那樣發白,不知是餓的還是凍的。你會原諒大哥如此殘忍地將你送走嗎?家裡貧窮、你去彆人家裡才能吃飽飯、上的了學,當一個有文化的人,你會原諒大哥的對嗎?」
原來二爺爺…..是被爺爺送走的。
這段故事裴誌從未提及。
隋燃坐在板凳上愣神,那句你去彆人家裡才能吃飽飯、上的了學、才能當個有文化的人,不知道是在說自己還是二爺爺。
如果四歲那年爺爺沒去孤兒院接她回來,如今她又在做什麼?
她或許什麼都不是。
隻是個普通人,沒有家,沒有親人,孑然的活著,和現在有點區彆,但區彆不大。
本子裡沒有相片,沒有寄信的地址。隋燃心情被影響,有點看不下去,手在本子上胡亂地翻著,她想該如何去找二爺爺?去台灣的行程該怎麼定?
「1994年。」
94年開端的日期,讓隋燃頓住手,目光停留,這是她從孤兒院去裴家的年份。她想看看老頭日記裡,有沒有關於自己的片段。
「1994年,夏
今年夏日來的格外早,我又多了個孫女,是下屬的孫女,當年隨我一起來了上海,退伍後就回浙江了,工作時他替我頂過雷,如今家庭實在可憐,就像是我們當年一樣、早逝的父母隻留下可憐的女娃,我去接她的時候,隔著玻璃窗看她正在獨自吃飯,滿滿一大口米飯沒有菜,往嘴裡塞,不挑食。她眼睛很大、長得漂亮,和二弟你眼睛很像。老師讓她喊我爺爺,她不肯聽怎麼都不願意張嘴叫人,她的小手隻是抓著我的衣角。」
爺爺用了兩次可憐。
隋燃已經不太記得孤兒院裡和爺爺見麵時的樣子,她隻覺得這個老頭嚴肅的嚇人,看人仿佛要把人吃掉。老師跟她說這個爺爺會帶她離開,她嚇得幾乎不敢說話。
「1996年,冬
小孫女生病了,高燒不斷、醫生說是肺炎。我從未如此著急,冬兒和斯兒生病時我也沒有這樣著急,她紅撲撲的臉一直在流汗,暈乎著躺在床上一直叫爺爺救命。我想如果當年你被人領走後會不會也生過病,發過高燒,你的家人會對你如何,會不會像冬兒一樣拉著燃兒的手,期盼著她快點好起來。人到了花甲之年總是會懷念過往、可是二弟,大哥對你的印象隻停留在了那張慘白的臉,和半條破敗的圍脖。今天願燃兒快點康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