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裸,像柴火一樣的軀體,沒有掩飾的春日。
她套上睡衣,開始脫褲子,失去布料遮擋的腰間有女性曲線的柔美,隻是那美麗表麵,又被紋身所覆蓋,一條素描的細蛇纏繞在藤蔓之上,藤蔓從大腿根延伸到那條尾椎的黑線下,蛇趴在腿根裡,沿著帶有欲望的臀線,棲息而睡。
裴冬青眉毛挑著,眼神聚焦在那條蛇上。
“什麼時候紋的。”她忍不住又問。
“忘了。”隋燃又回。
隋燃穿上睡褲,回過身,眼神依然躲著,掀開被子躺進床裡,“快點,我要關燈睡覺。”
睡覺?
裴冬青沒法睡覺。
她站在床邊,一陣沉默。
“為什麼去紋這樣的東西?”
“什麼叫這樣的東西?”
隋燃火氣大,仰著脖子卻不敢大聲說話,隔壁這鬨劇開端的始作俑者秦姨還在家裡,她正等著奪門而入,看姐妹兩個人犯下滔天大錯,就等著招魂喚鬼讓爺爺不得往生,但她還是忍不住和裴冬青發脾氣。
裴冬青走到床邊,一把掀開被子,攥著隋燃褲腿,伸手一拉。
“這都是什麼?嗯?”
大腿、小腿、腳踝、大臂、小臂,什麼圖案都有,隋燃像是個精致琺琅瓶,琉璃雖然發光,但色彩太多就會顯得不純、不矜。
“你在國外這麼多年沒見過紋身?”隋燃用手扯住快被人脫掉的褲腰,“沒見過世麵?”
親生姐妹如此對話叫拱火懟嘴。
隋燃和裴冬青這叫——突然點燃。
可惜這世界沒什麼東西是突然的。分彆不是、回頭不是、不可得、不珍惜和措手不及都不突然,但人們總把錯誤歸咎於突然。
她突然走了。
她突然又回來。
裴冬青拉著隋燃的腿、手捏在腳踝上,把人從平躺著扽到眼前,變成斜著,豎著。兩人為了讓一條褲子五馬分屍,相互用儘了全力。
“誰讓你紋的?”裴冬青惱。
這九年ins上她隻見過妹妹幾張胳膊上的照片。甚至那都不是妹妹自己拍的,是隋燃工作室人員拍的、妹妹朋友拍的,藝術節、插畫展策展人拍的。隋燃是個斤斤計較的人,連拍照都不舍得露全臉。
她瞧過隋燃好多頭發絲,長發、中發、短發、藍色、綠色,裴冬青總能在合照中一眼看清妹妹的躲在那個角落,哪個是妹妹不經意露在襯衣外的胳膊,哪雙手是妹妹正在舉著插畫作品,哪個捏在咖啡杯上的手指是妹妹的。
但裴冬青沒見過妹妹的背、沒見過她臀上的圖案。那是誇張、鋒利、又奪人耳目的隋燃。刺進眼睛有些病態的隋燃。
“鬆開。”隋燃攥緊褲子的手指泛白,她沒多少力氣,天生不是裴冬青的對手。
“紋了就光給自己看?”
裴冬青腦袋裡不知道哪來的橄欖叢、冬青樹。綠色清幽葉子上停留過的白色蝴蝶,隋燃、那個白色的妹妹,躲在白床單上藏月經血的妹妹、蓋著純白羽絨被的妹妹、不喜歡被泥巴染臟白鞋的妹妹,皮膚白皙的妹妹。
“裴冬青,你xx沒事吧。”隋燃壓著聲音怒罵。
“有事。”裴冬青說。
她這些年日夜止不住、思念顛倒,那些夢裡的預示,等待潮湧退去的時間太過漫長,時不時溢出,隔著千萬裡撲出,那些空虛的電子屏幕偷窺著妹妹的聲音。她因罪責而彆離,又因離彆而罪責。如今潮濕夏季的吻,又重新滾上心頭。
裴冬青隻覺得慌張。
她想知道妹妹皮膚上有沒有關於自己,哪怕隻有一個圖案是關於自己,她都會把罪給扛下,帶著她走,去犯更大的錯。
“脫吧。”
隋燃真的累了,脫了手,指著身上最後一條內褲,“這條你是不是也想也脫了?要不我幫你?怎麼現在不睡外國人了,要睡自己的妹妹了?”
裴冬青眼睛盯著腿上的那些紋身看了好久。
隨後一言不發拿起外套,推門而出。
隋燃看人憤憤離去的背影,大幅度搖擺的肢體,仿佛撐滿憎惡。她心頭隻有說不出的鬆快,平躺回床上捏住被角,眼前是仲夏的吻。
不敢被揭開的回憶,是尖銳又緊繃。枯爛的蝴蝶翅膀被人斬斷,大院的天空是煤灰色的,梅雨季節裡的衣服帶著酸味,裴冬青輕捧著她的臉,指尖像是鉛筆攀秒夏天的留白,白茉莉花瓣落在她們的唇,她仰著脖子,被裴冬青絞索過的喘息,燥熱的春.潮翻帶著泥土味,壓蓋了衣服的酸,那吻帶來興奮心跳,竟到現在想起還會讓身體抽動。
恐懼從未離開。
禁忌的恐懼,攀著她肩膀和欲望,它從未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