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歌(六) 好好的世子爺,真是多餘……(1 / 2)

太歲 priest 7915 字 7個月前

破曉前後,兩道人影落在了奚平住的客房後院,正是龐戩和趙譽。

“死者董璋昨天自國子監回來,就去了城外,名為踏青,實際是去掃墓的。”趙譽將董公子在城外養外室的事簡略地報給了龐戩,“禦林軍的人在他生前坐的馬車上發現了一份大紅紙寫的庚帖,庚帖上的生辰八字與他撒的紙錢上寫的一樣,都是那位外室的。”

“哦,陰間的桃花債。”龐戩涼颼颼地說道,“隻怕這位董公子不是去掃墓,是看大選在即,怕自己這一房‘世外金屋’被人發現,特意過去打點的吧?”

玄隱山相比昆侖等其他仙門,更看重弟子悟性,因此大選不選靈智未開的幼童,男子須滿十六,女子須及笄。

仙途漫漫,凡俗牽掛多拖累,仙門又規定,參選人士不得婚配。

可那大選十年才一次,這可把金平的世家子弟們坑苦了——每次大選前,無名無姓的私生崽子和他們無名無姓的娘都得死一批,龐戩早見怪不怪了。

“墓……也該是掃了的,”趙譽歎了口氣,低聲道,“昨天給董璋駕車的車夫,正是那外室女的生父。”

龐戩一皺眉:“你是說那個掀開車門,第一個被‘飛蓬咒’撞死的車夫?”

“正是,”趙譽道,“要不是那車夫已經死了,我們必得將此人押進鎮獄嚴查。”

“車夫家裡還有什麼人?”

“沒人了。他是個老鰥夫,膝下隻那一女,年初沒了。他是家生的下人,平時沉默寡言,除了趕車,也不怎麼與人來往。住的地方沒搜到什麼,床底下有不少紙灰,可見能燒的都燒了……都統,我看這確實是那些邪祟慣常的風格。”

身世淒苦,獨居,不與人來往。

龐戩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走近客房,聽了聽屋裡的動靜:“睡得挺踏實,這小子沉得住氣啊。”

“能在八匹‘因果獸’眼皮底下安睡,可能心裡確實沒鬼吧。”趙譽道,“這麼查下來,董璋之死恐怕與他那車夫脫不開關係,倘若因果獸也覺得這永寧侯世子沒問題,那可能確實……”

龐戩背著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臉上喜怒難辨。

趙譽察言觀色,話鋒立刻又一轉:“不過兩次都讓他遇見,也是太巧了。屬下覺得,還是應該查一查這侯府世子平日裡與什麼人有來往,好在都是金平城知根知底的人家,倒不難。”

龐戩聽完笑了,心說這姓趙的,不愧是大姓出身,還真是滴水不漏。

他這一番話,看似中立,其實一直在不動聲色地把那永寧侯世子往外擇,字裡行間不忘暗示奚平家世清白,即便被卷進了這樁事裡,也應該是被動無辜的。

“行,那你牽頭查去吧,我就不管了。哎,我是鄉下人出身,比不上你們大戶人家,丹桂坊裡那些姑姨娘舅關係,我老也捋不明白,”龐戩看了一眼黑燈瞎火的客房,又彆有深意道,“這小白臉,還挺帶人緣。”

帶人緣的小白臉奚平一覺睡到了天亮。

他天天晚上不睡早晨不起,好久沒睡過這麼瓷實的覺了,筋骨都舒展了。正要下床喊號鐘進來伺候,忽然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

奚平迷迷糊糊地摸了一會兒,從屁股底下拽出個小錦囊,這才想起來,將離送了他個禮物來著。

頭天後晌過得太魔幻,他都把這茬給忘了。

三下五除二地拆開錦囊,奚平從裡麵摸出塊紅玉來,成色夠不上血玉,一丁點大,也沒什麼雕工,看著還不如錦囊值錢。隻是玉上浸著股幽幽的暗香,潤如凝脂,一看就是女子常年貼身溫養的。

拿貼身的東西送人是什麼意思?正常人都明白,奚平有點膩歪,剛想丟一邊,又在玉的另一側摸到了刻痕。

他隨手將玉翻過來,見那一麵刻了行小字:寧安陳氏白芍,丁醜四月初九卯時。

寧安陳氏?誰啊?

這玉上連朵花都沒雕,落的什麼款?再說落款多是年月,偶爾到日,也沒有連時辰一起寫的,又不是生辰八字……

慢著,生辰八字!

奚平激靈一下清醒了。

不……這不是落款,這是籍貫姓名、生辰八字!

大宛有一種舊俗,閨閣小姐從小將一塊“生辰玉”掛在身上溫養,等到了談婚論嫁時,走完三媒六聘,女方就會把自己的生辰玉送給男方,男方收了玉,回贈一斛珠,取意“珠聯璧合”。

也就是說,刻了八字的生辰玉約等於庚帖。

據說王保常屍體上掉出來的也是一塊生辰玉,而之前那位趙尊長在莊王府叮囑的話言猶在耳——寫了八字、類似庚帖東西不要接!

奚平猛地把那玉扔到了床腳,蹦起來在身上亂拍亂打一陣,仿佛活血化瘀能預防變成僵屍。

一宿過去,他本來已經把董璋那張死不瞑目的爛臉忘得差不多了,這會兒經這疑似生辰玉的破石頭一提醒,他又想了起來。

他連人女婿都還沒機會當,就要被強搶去做鬼女婿了?死後還得被剃成禿瓢看腦殼!

這是紅顏應該有的薄命法嗎?

不行,奚平心說,他絕不能同意這樁婚事!

他鞋也顧不上穿,就要衝出門去,打算撩開嗓門求藍衣尊長們出手“棒打鴛鴦”。

號鐘正在外間收拾床鋪,目瞪口呆地看見他家少爺禮炮似的噴將出來,嚇飛了一個打了一半的哈欠。

“少爺,怎……”

然後就見少爺一手撐在客房門上,神色凝重地抬手打斷他,就著這姿勢沉思了一會兒,又撒囈掙似的往後轉,回裡屋了。

奚平衝到門口突然想起來,那玉是將離送給他的。

將離想害他……這說不通。

一來,他認為自己是天底下最可愛的男子,斷然不信會有女人舍得害他。

再說他夠對得起將離了,袒胸露背的女裝都大庭廣眾下穿了,豔壓了全金平死不瞑目的女鬼,還要怎樣?

退一萬步,就算將離對他求而不得因愛生恨,那隨便在他酒裡弄一勺耗子藥,夠藥死他八回了,沒必要先包辦好他身後姻緣。

奚平隔著汗巾撿回了那紅玉,納了悶——可如果不是將離要害他,那這玩意是什麼?

這時,趙譽的聲音在窗外響起,奚平聽見那位尊長問號鐘:“你家世子起了嗎?”

這是天機閣,不是他家,不方便磨蹭太晚,奚平便匆忙將玉揣好,草草洗漱出來見人。

趙尊長收過莊王的古畫,當著人麵避嫌,私下裡待奚平就和藹多了,先是好言好語地說了一通瞎話,什麼“將他扣在總署隻是例行公事,沒有懷疑他的意思”雲雲,隨後又遞給他一個小瓷瓶:“聽說侯爺有心疾,昨天我們深夜驚擾也是萬不得已。這幾顆護心丹是我家在內門的老祖宗煉的,藥性溫平,凡人也用得,替我給你父親帶回去,改日必登門賠罪。”

奚平接了道謝,趙譽就又笑道:“你年紀輕輕,臨大事不亂,心有靜氣,他日說不定有大前途。”

奚平聽完,沒把這片湯話當真,並推斷出趙尊長昨天肯定偷窺過他睡覺——他隻有睡死過去的時候能跟“靜氣”倆字沾邊,於是問道:“尊長,我嫌疑是不是洗得差不多了?”

趙譽嘴角笑紋一僵,這敗家子也不知是有心眼還是缺心眼,說話不帶拐彎的,便道:“你家世清白,本來也沒有嫌疑,就像你說的,我們將你留一宿,不過是怕你在不知道的時候著了那些邪祟的道罷了。”

奚平就從善如流地改口道:“那尊長,我清白還在嗎,沒臟吧?”

趙譽:“……”

“你……暫時沒事了,”趙衛長畢竟有城府,硬是將自己四平八穩的菩薩麵孔端住了,柔聲說道,“先回家去吧,彆讓家裡人擔心。”

奚平捏著趙尊長給他的小瓷瓶,心說三哥那天送的鹹菜皮似的殘卷到底有多稀罕,能讓堂堂人間行走上趕著給他賣好?

他一肚子賊心爛肺亂咣當,品了品這事,感覺莊王送的那畫對於趙尊長來說,與其說是件珍貴禮物,不如說更像個甜蜜的把柄。於是試探著得寸進尺道:“可是尊長,我還是害怕,您這……那什麼,有能護身保命的東西,給我帶上嗎?”

趙譽一頓,盯著奚平的眼神微沉。

奚平裝模作樣地抓耳撓腮:“我一想昨天南街上都是紙錢,都不敢回家了,雖說掃乾淨了吧,可萬一有石頭縫磚縫什麼犄角旮旯的地方還藏著幾片呢?哎,要不我今天還去莊王府蹭飯去得……”

他的話被趙譽遞到眼前的一把紙扇打斷。

扇骨挺素淨,扇麵打開,四角有祥雲紋,中間畫著一隻眼睛占了多半個腦袋的怪獸——正是頭天晚上奚平屋裡的“刺繡”和“壁畫”。

奚平剛一打開那折扇,紙上的怪獸就自己動了。它先是前爪刨地,做了個類似貓狗埋屎的動作,然後一溜煙跑到紙扇另一麵去了!

“這是什麼法寶?”

“這不是法寶,是天機閣供奉的‘因果獸’,相傳是南聖座下神獸,嫉惡如仇。”趙譽說道,“能在紙、絹、牆壁……除了地麵之外,一切有書畫的地方穿梭——沒有畫的地方,隨便沾點什麼寫幾個字也行。尋常邪物碰到因果獸會如遭火燒。要是再遇到昨夜那種紙錢,大可以用扇子扇開。”

奚平“哎”了一聲,將那紙扇揣進懷裡:“那我就不客氣了,多謝尊長!”

趙譽懶得再理他,就想讓這小子快滾蛋:“要是再想起什麼事來,派人過來說一聲就行。”

這麼一說,奚平就想起他揣在懷裡的那塊生辰玉,正要開口說這事,一個藍衣飛馬從前門闖了進來:“籲——趙師兄,都統在嗎?”

趙譽還沒答話,龐戩就應聲從院牆裡直接穿了出來:“慌裡慌張的,什麼事?”

好家夥,傳說中的穿牆術!

奚平眼都直了,盯著龐戩一時忘了詞——有這本事,那半夜回家不是想從哪鑽從哪鑽,肯定不會被老父親堵著門削了!

便見那藍衣翻身下馬,從懷中摸出了一張花裡胡哨的紙卡:“都統,趙師兄,請看這個。”

“什麼東西?”

奚平探頭瞄了一眼:“醉流華的鑒花柬?”

“是,就是鑒花會最後一天雅座的票,”藍衣半仙說著,將那紙卡搓開,紙卡居然是雙層的,撕開以後,底下藏著一行歪歪扭扭的暗紅血字,寫的是個生辰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