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平眼花繚亂,既沒看清天機閣來的是哪位,也不知道腳印和劍光哪一道先落在棺材裡,隻知道人間行走們與妖魔鬼怪們混戰成了一團。
金鐵之聲激烈得像是要砸出火花來,然後“砰”一聲,正中間那口棺材突然四分五裂,廢墟上站起一個人!
這位方才一直想揭棺而起的仁兄露出了真容。
隻見他身材高大,穿一襲五蝠捧壽的深褐壽衣,吉祥如意地戳在棺材板中間,幾個邪祟背靠背地拱衛在他身邊,與人間行走們對峙著。
奚平卻連詐屍都沒顧上看,他的注意力全被將離吸走了——就這麼一錯眼的光景,她那張出水芙蓉似的臉竟已乾枯褶皺如老嫗,肩背塌陷下去,滿頭烏絲白了一多半。要不是骨相還撐著五官的大概樣子,他差點都沒敢認!
“讓開!”不遠處林間傳來一聲清嘯,一個熟人禦劍從樹梢上擦過,龐副都統親自趕到了!
龐戩雙手虛扣成拉弓的姿勢,雨水打著旋地聚攏在他手裡,凝成了一支“水箭”,直射向棺材裡的人。
將離不假思索地上前一步,以身擋住水箭,張嘴發出一聲尖哮。
那位青衫人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奚平身邊,抬手一巴掌,拍上了奚平的耳朵。
奚平被那手掌輕輕一拍,“嗡”一下,“咕嚕咕嚕”的水聲從右耳“流”了進去,一直流到左耳,讓他短暫地失了聰。
他沒能聽見將離的聲音,卻能感覺到周圍的草木在震,原本停在路邊的馬車輪子竟然無端開裂,那馬“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抽搐幾下,竟不動了!
龐戩被這一嗓子吼得腳下長劍打了個晃,燕子似的飛身落地。
奚平耳朵裡的水聲隻咕嚕了片刻,很快又從左耳出去了,重新恢複聽覺,腦子裡卻是一團亂麻——他看見了什麼?
嬌花將離,剛才把天機閣裡高深莫測的都統大人噴了個趔趄!
龐戩喝道:“結陣!”
幾柄長劍應聲交織在一起,藍衣人的劍陣雷霆似的落下,數條劍光織成了一張網,劈頭蓋臉地朝棺材裡的壽衣男子壓了過去。
而就在這時,那死人睜開了眼。
他的眼瞳竟是金色的,目光攝人,一抬手,一股腥風平地而起,幾個藍衣氣都沒顧上出一口,就連人再劍一起飛出了數丈遠。
龐戩的臉色終於變了。
那雙瘮人的金眸垂下,金眸主人輕輕地撣了撣自己壽衣上的塵埃,神色近乎溫柔地掃過圍著他的幾個邪修,僵硬的嘴角上提,露出點笑意。
讓人想起悲喜莫測的神像。
沒有皮的提燈人渾身戰栗起來,喃喃道:“太歲……是太歲啊……”
邪祟們半晌才回過神來,一個接一個地跪伏在他腳邊,又哭又笑,形如癲狂。
“太歲!”
“參見太歲——”
“太歲!太歲真降臨了!”
被他們喚作“太歲”的男人看向將離,朝她伸出一隻青白如死人的手。
將離跪著,用膝蓋搶到他麵前。
“陳家姊妹,”他的聲音居然十分柔和,也帶著淡淡的寧安腔,“多謝你,你的事我知道了。”
奚平卻是一愣。
陳家姊妹……將離姓陳?
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摸向他懷裡那塊生辰玉。
那玉上寫的就是“寧安陳氏”,難道……
這時,太歲身形忽然微微一晃。
將離吃了一驚,叫道:“太歲?”
太歲伸手按住眉心,歎了口氣,抬頭看向龐戩:“龐都統,金平狼狗,名不虛傳,果然是鐵石心腸,幾十條人命躺在眼前也調不了你離山,我們埋伏在青龍塔附近的兄弟姊妹們,看來都殉道了。”
龐戩冷笑了一聲:“好說。”
棺材旁邊一幫妖魔鬼怪聞聲,神色驟變,有人失聲道:“不可能!我們沒收到事情有變的消息!”
將離驀地抬頭:“太歲,如果他們沒拿到龍脈精魄,那您……”
太歲看著她,目光近乎悲憫:“我這身軀,眼下不過是仗著你們的‘供奉’勉強維持罷了。”
“我以前單是聽說過有妄人奪舍,拿地脈縫合身魂,後來都被天打雷劈了。還是頭一次見到把主意打到龍脈上的,這位前輩真是誌存高遠。”龐戩歎為觀止地拱拱手,“今兒晚上這打雷劈您可能是挨不上了,我看這行屍走肉身,也就隻能借這幾個醜八怪的生機維持一會兒吧,何必呢?怪難看的,快脫下來……”
他話音沒落,一道驚雷落下,映出了太歲身後的影子。
那竟是一條龍影!
龍影在太歲腳下遊走,所經之處,沒來得及逃走的飛鳥和小蟲都被吸乾後風化成沙。那影子裡的龍仰麵無聲咆哮,朝人間行走們撲過去!
幸而龐戩嘴雖然欠,弦卻一直繃著,雷落下的一霎,他立刻拍出一道符咒。
可是龍影未至,那符已經碎了。
龐戩一拂袖,七八道符咒同時出手,密不透風地擋住身後同僚。
“確實,本座這身體隻能維持一時片刻。”太歲好整以暇地挽起壽衣的長袖,“不過對於你們這些小小‘開竅’來說,片刻還不夠嗎?”
龐戩這會兒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臉上故作的輕狂都快維持不住了。
他出身寒微,是自己一步一步爬上來的,雖然人間行走隻能是開竅,但他平生不止一次遭遇過築基以上的邪修,仗著多年走南闖北的經驗,就算不能以弱勝強,好歹也能周旋到增援趕到。
他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才跟對方一照麵,就被壓迫得沒有還手之力,好像成了八尺壯漢麵前毫無還手能力的嬰兒。
這還隻是個行屍走肉……這魔頭到底是什麼境界?
太歲顯然沒把天機閣眾人放在眼裡,金色的眼眸一轉,他轉向奚平的方向:“還有這位神通廣大的朋友,看夠了嗎?”